<one>
南子长得很丑,眼皮耷拉,鼻子塌陷。
凡是见过他的人都会笑:“南子啊,你不是你妈妈生的吧。”
是啊,南子的母亲舒锦是标准的大美人,五官精致如画。怎么看,南子都不像她。再说南子的父亲,也不差。南子起初会辩驳,会朝他们吐口水。到后来,许是累了,许是不想计较,也就顺其自然。丑就丑吧,只是一辈子的时间而已。
从小到大,没有人会正眼瞧他,就连一个乞丐都是不屑于给他一个“讨饭”的眼神。他希望他的童年也就这么过吧。南子从不想任何人能够看得起他。因为太烦,烦学习,烦做一个让亲友和家人都喜欢的孩子,烦成为别人口中的那个“别人家的孩子”。他成日听着私塾里的读书声,什么“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他听不懂。也不想懂。圣贤书写的,真的不假么?在事实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可笑。
七岁前的南子,什么也不懂。也很快乐。
<two>
快乐只是暂时的。
七岁的南子天天咬着棒棒糖,满口蛀牙。他的家人不会管他,是因为他的母亲已经生了一个弟弟,那面容粉雕玉琢的,像是上天的宠儿。
于是全家的心全系在了这个三岁的男孩身上。南子看着他们一味地关心他的幼弟,没有什么不甘。他不争不抢,就算有时候他饿得几天没吃饭了,也不会和谁叫一声。南子知道,叫谁也没有用。没有人会帮他。与其叫别人,还不如自己做菜。
他终于学会了怎么做一盘菜。
尽管在这之前他的手被热油溅出无数个泡泡,尽管每天晚上都被这些烫伤折磨得睡不着。但是南子还是很高兴,因为他终于会了一盘菜。
这道菜,叫青菜豆腐汤。这是一道家常菜。名字普通,味道也普通。
像是南子一样的菜。只是那豆腐比南子的肤色要白上几倍。
南子从锅里舀出一口汤,尝了一口,好烫!但是咸淡适宜。他踩在凳子上,把汤盛了起来。看着略有些焦色的青菜搭配着半生不熟的豆腐,骄傲地笑了。
他端着那碗汤,从凳子上小心翼翼地走下来。
“哈哈……奶娘,堇子在这。来抓我啊。”
南子三岁的弟弟跑了过来。
“堇子少爷,您跑慢点。”奶娘很担心堇子。他还小,步子还不稳。
堇子直直朝南子这边跑来。
瓷碗的碎裂声响起。
南子懵住。那碎碗片已经深深地扎到他的手臂上,鲜血像是泉水一般涌了出来。
热汤泼上他的脸。
疼,真的好疼。渐渐的,他快要失去知觉。
奶娘听到碗碎的声音更是迈着笨重的步子跑了过来:“堇子少爷,您没事吧。”
南子视线快要模糊的时候,他看见了自己“天真”的弟弟唇角的笑意。
堇子“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血,他……”堇子双眼充满了惊恐。像是无知的幼儿,被什么吓着了而已。
奶娘根本不顾已经被划伤的南子,抱着堇子出去还留下一句:“真恶心。”
七岁的南子学会了恨。他往日单纯的眼里多了一丝晦暗不明的情愫。
《three>
当南子醒来的时候,他周围没有任何人。
只有一道黎明的曙光从屋顶的缝隙渗了进来。南子感觉到了这束光,它很温暖舒服,像是母亲温柔时的目光。只是这种目光从未出现在他的面前。
不想了,南子决定要出去走走。
他拿了一根棒棒糖含在嘴里,用脏兮兮的双手推开门,却牵动了手臂上的伤口。
嘶——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南子看向疼痛来源,那里有一道狭长而深的狰狞伤口,像是一头贪婪的兽的嘴,充满了可怖的气息。那块碎碗片被丢在地上,被血染红了全部。
他的伤口被纱布缠好,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帮他包扎的。但是那个人似乎水平并不高,还是有血溢了出来。
南子觉得现在他应该去找大夫。大夫呐,可是哪个大夫愿意治他的。
南子还是要赌一把。
他走上街,黄包车正在来往穿梭,明明是人力车,跑的比马还快。不过在十几秒之间,那人带车就不见了。
南子看得心里很迷茫。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个方向走。没有人告诉他。
他顺着自己的直觉走。
不知走了多久,南子来到了一条小巷,静谧得很有安和感。
他喜欢这里。
他听到一些嘈杂的声音,似乎是——“大哥哥,救我!”一个女孩的声音。她很美,像是玉兰花一样的美,清纯可人。
一个女人很快地堵上了女孩的嘴,正想再抓一个,却发现南子长得真丑。她怕南子告诉附近人,从口袋里拿出一根棒棒糖。打发他离开。
南子含着糖,木然地看着女人抱走了女孩,哪怕女孩的目光再可怜。
七岁的南子也学会了什么叫漠视。
<four>
南子终于找到一个大夫,那大夫见他丑陋,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子。许是医者父母心,他也没说什么,耐心地给他重包扎一遍,用清水给他洗脸。洗脸洗下来一堆脏东西,但是南子的脸依然恐怖,放在半夜里可以吓死人。南子很感激大夫,他说他不想再治疗了。
大夫也要养家糊口,他不能拖着别人。南子留下一根棒棒糖,离开了。
<five>
南子在家里过了十年。
他在十年里学会了什么叫争抢,学会了察颜观色;学会了很多。但是他还是成为了一个碌碌无为的人,没有人会喜欢一个丑的可以吓死人的人。他心灵不美,道德不高尚。
南子在十八岁那年被堇子赶出了家,说是母亲让他出去历练。
南子终于发了火:“母亲怎么不叫你出去历练历练?”甩下这句话,他背着一个包袱离去。尽管他知道这话没有任何意义。
包袱里有他十一年来从家里偷到的钱,有几百个大洋。
南子开始挥霍它们。
他在挥霍的这些天里,遇到了一个女人。那女人很美,像是春风里的一朵玉兰花,纤尘不染。
这让他想起了十一年前的那个女孩。她们的相貌是如此地相似。
女人很喜欢和他在一起,不论是南子的丑还是只有所剩无几的钱,她都不介意。有一天,他们打算一起吃顿晚饭。因为女人过生日。
“祝你生日快乐。”他学着外国人的说法。
女人掩唇轻笑了下,好似春光那么明媚。
南子吃到第一口菜的时候,腹中一阵绞痛。
“你下了毒吗?”南子舍不得吼她,温和问她,若是撇去这张脸,还可以看到他眼里的温柔。
女人笑得很肆意。她问:
“南子,你早就明白是我了吧。”
他微笑着点了点头,说:“但是我不怪你,”他咳嗽了数声,就在女人以为他要咽气的时候,他接着说,“我南子此生只犯了一个错 ——在十一年前我没有救了那个女孩。”没能救得了你。
结局不可挽回。
他的手覆上脸,将一张人皮撕下。人皮下,是一张不逊天神的脸。
这十八年来,他从未想得到什么,只是堇子逼人太甚。南子不得已,他已经给他那好弟弟下了十一的毒,今日,是毒发之时。
南子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已经不成形的棒棒糖和一块残玉。
“这棒棒糖,是我在那年你值的,玉,是南府上主人的象征。不论它今后是作嫁妆还是什么,我都愿意……”
十八岁的南子,生命永远地停留在了这一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