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这样过去了,平淡的,轻飘飘的。
但是并没有,我在即将合上双眼时面前突兀地现出了一个没有颜色的影子。
为什么没有颜色的东西会被我看见呢,想必是那影子与周围太过违和,颜色虽是透明,却又充斥难以言喻的色彩,不被发现太难了。
那个影子对我说:
“你要什么呢?”
像风一般的声音。
我努力寻找影子的聚焦处,可是眼前一点点黑下来了,如日暮时分的斜阳徐徐沉入地平线,天色昏昏挣扎着。
我说不出话来,但很努力希望通过表情传达出去。
“你想一想吧。”
啊,它没有看懂吗。我感到轻松了点,放弃扭曲本就难看得很的脸。
“我要看一场雪。”
影子好似沉默了一会,我看见半空中的它极为强烈的扭曲。
“父母、丈夫、友人,你不见见吗。”
它竟是在吃惊我的愿望啊,我有些好笑。
“我厌倦了,只想看雪。”
“可是季节是没法子改变的。”
“你连人心都能变。”
“……”
它又沉默了。
我疲惫地看向窗外,有一轮朝气的艳阳。父母早就去世了,丈夫……
哼,我发出一声轻若蚊蝇的不屑声。
“如果你是来实现愿望的,那么拜托了,我要雪。”
“原因是什么呢?”
太阳下有个小孩子摔倒了,膝盖在渗血,没有人把他扶起来,他在哭。声音透过夏日的闷热,刺耳而令人发指。
“……唔…… 夏天太热啦。”
“我从没有听过一个人临死前想实现愿望的理由,会这样奇怪……荒唐!”影子声音嘶哑得有些黏腻,必是在鄙夷我的肤浅。
我的一个学生曾问过我:每个人都是只为自己奋斗,‘只’为自己而活的吗?
当初自己的回答已记不太清了,模糊中应该狠狠嘲笑他了。
要说人是种利己的动物,谁也不愿承认,索性不如否定这种本就不和常理的诡辩。
但是现在我对影子说:
“我是个利己主义者嘛。”
影子几近咆哮起来,它的声音颤抖,半空中好像将被撕碎了。
怒吼着:“你想看雪,让你看便是了!让你看吧!”
“好啊!好啊。最好看个不知死活的,直到被丈夫抛弃,被父母遗弃,从小被嫌弃,被恶心。至死沦落到漂泊无依,无人关心爱护,无人知晓这个蠢蛋。你的利己主义宁愿让自己像条蚯蚓一样蠕动扭曲,躲在暗无天日的泥土里腐烂掉,连贫穷的渔夫都不敢拿你作饵料!”
它自言自语般地咒着我,最后沉静下来,一如出现时,悄然消失了。
我不禁想回忆起自己的自私了,但是大脑空白,什么也记不得。
然而窗外却突兀地飘起一层绒絮般的雪来。柔软的雪花灼烧烈日,大地之上,蒸腾起白色的雾气,浓厚如热浪。
我在这边,瞧见人群都停下了,一个个伸长脖颈往天上望去,脸上浮现着恐慌。连那个哭闹的小孩儿也凝固了表情,红扑扑的脸蛋上却是对未知的好奇和兴奋。他的眼睛透出光芒。
我几乎要大笑起来,仿佛大喊“狼来了”的牧羊小儿一般,心中有股得意自豪之感。
在电光火石的那一瞬,我忆起了。
根本没有什么利己主义呢,推到那小孩的人不是我自己嘛。因为他竟然嘲笑我的残缺,还将滚烫的汤洒在我身上,夸张地自称是我的孩子。
他们才是所谓的利己主义,那个丈夫、父母、小孩,或是影子,或是学生,他们施施然把我抛下在这囚笼里,让我痛苦到死,自己哈哈大笑不止。竟胆敢剥夺我的自由,当作自己的荣誉。
看完了雪,护士恰好推门进来,冷冰冰命令:
“把窗关上,打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