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琴应斫心

　　扬州，自古繁华。清初，以维扬广陵为代表的各地琴学流派兴起。人言广陵派中有一琴道高人，自号襄玄，其琴声淳古淡泊却有几分不羁。此人行踪不定，性格孤僻，实为一怪人。说到怪，这东关街里也有一怪宅，宅子大门常年紧闭，门前只有一级高阶，门旁石柱上刻着一“凤”字，无人知其主人是谁。
　　一日，东关街依旧喧闹，人来人往。人潮之中，只见一乞丐窝在一铺旁，不吆喝，不乞讨，只冷眼旁观着往来之人，用手不时抚一下身旁用破布裹着的东西，好似是一块木头。有一个过路的人，路过乞丐摊子，一脚踢飞了摆在乞丐面前的碗。但见那人一脸傲气，一身蓝暗花绫罗长袍，贵气凌人，双眼只朝前看，似无视众物，身后跟一书童，背上背一琴囊。多是无意罢。那乞丐斜眼看着琴囊，金线织锦，边抚着身旁之物边叹道：“可悲，可悲！”这过路之人来到怪宅前，叩门许久也未有人应。正欲转身离去，瞥见那柱上的“凤”字，一脸疑惑，不知所解，边道怪边离去。原来这人为琴学世家之后，叫甄士玾，祖上为先朝琴待诏，名声盛家境富，此番为得头名参加维扬斗琴会，欲拜访襄玄先生，多方探寻才知其住处，谁知一番辛苦落了空，只好悻悻而归。
　　这斗琴实为琴家雅集，不过多了个胜负，官府也会暗自物色琴艺精妙者进献皇帝。雅集多了名利，雅不再雅，成了斗琴。斗琴当日，各路琴家聚于运河旁一阁楼。于楼上抚琴，厢房内达官贵人可闻，楼下平民百姓亦可闻，实为妙哉！那日甄士玾换了一身月牙色长袍，携琴端坐于桐木桌旁。只见其琴以老衫斫成，琴轸雁足皆为上等玉石，十三徽以象牙镶嵌，琴穗以金线蚕丝串成。见此名贵之琴满座皆惊，对其琴艺，更是期待。甄士玾手挑而弦起，吟猱之间，弄清风、弄飞雪、弄光影，一曲《梅花引》赢得盛赞。此时，只见一人身着布衣，手携一素琴，在众目睽睽之下缓步上楼。坐定后，悠然起弦，同为一曲梅花，然大别于前者。前者之梅，似名贵难觅，却只限于一方天地，狭然！后者之梅，似生于幽谷，却矗立天地，阔然！前者为利而弹，后者为梅而弹。弹罢，众人仍沉醉其间，却见那人携琴悄然离去，独余众人惊叹。有人认出那人竟是在东关街徘徊多日的乞丐，甄士玾本就自觉失了脸面，如今更是羞愧难当。
　　此后，再无人见甄士玾，只知怪宅旁多了一草庐，日日琴声不绝。相传襄玄先生作了一诗，传遍维扬：一琴三籁通万物，岂可一阶而登堂。浮名浮利真是假，不过凡鸟欲与凰。绫罗捐弃破布着，眼观百态耳闻嚣。隐于纷繁心飘然，身在浊尘亦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