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落了。过去的日子像雨一样从指缝悄然溜走,带走了很多很多。落花片片洒落在流水里,一点点的逝去,我追随着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那一年,我三岁,他六十七岁。正是我咿呀学语的时候,见到他,妈妈让我叫“姥爷好”,我却不断往后缩。因为他有一颗牙——细想也许是患了什么病罢——从上牙龈直直长长到下面去,看起来可怕极了。看到我的样子,他只是笑笑:“没事,小孩子怕生。”
那一年,我六岁,他七十岁。我正是爱玩冲撞的时候。又到他的家,大门上新刷了黄色的漆,油漆味很大,他就带我出去玩。我在前面蹦蹦跳跳跑得很快,他在后面拄着那个磨得发亮的拐,急急地走:“小心哟——别绊倒了——”我回头去看他,他又笑了,他的脸上是一道道深嵌的沟壑,那双饱经风霜的苍黄浑浊的眼睛紧随着我,他的嘴角上扬时,好像还在刻意收敛着那颗牙。我突然悟了什么,他终于走到我的面前,我说:“姥爷,我不跑了,我和你一起走。” 记忆中,那天的落日余晖格外的璀璨……
那一年,我九岁,他七十三岁。他的身体开始不好,常常住进了医院。妈妈经常去照顾他,偶尔也带上我。每当我要去的时候,见他总是笑着的,精神焕发的样子好像不是一个病人。我于是还有过怀疑:他究竟有没有生病呢?长大后才知道,他哪里是舒心的笑了,都是为了欺骗我而装出的好样子。想到这儿,我又不禁双目涟涟了。
那一年,我十二岁,他七十六岁。他生了场很严重的病,熬不过去了。几次透析也不见好。于是在那个凛冽的寒冬,我踏着积雪去看望他。进入病房,头上的雪粒顿时化成水珠。我握住他的手,却是冰凉。我唤道:“姥爷,我来了。”他的面色和墙面一样苍白,紧闭的眼眸有了一丝松动。我等了很久,好像有一个世纪的漫长。他终于微微睁了眼,嘴角艰难地轻微地上扬了一下。我还是注意到了,那是他留给我最后的笑,是那么留恋,我却感到了巨大的悲恸。
这一年,我十四岁,而他依旧是七十六岁。在他的墓前,又是大雪纷飞。灰白的天空中,一串串雪花似蒲公英漫天洒落。我情不自禁地抬头,会心的一笑溢满了嘴角。
“姥爷,我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