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依旧

　　

我有一个朋友叫柯轲，他的背总挺得笔直，一股气质由内而外散发出来。

　　

我问他：“为什么你的背总挺得这么直？”

　　

他望向远方，说：“因为要直面人生。”

　　

我说：“你真是一个成熟的人呐。”

　　

他转过头对我笑了笑，说：“我觉得这样更能吸引女生一点。”

　　

好不容易他在我心底建立的伟大形象轰然破碎，我说：“傻逼，滚。”

　　

我和他是高中同桌，被分到同一个宿舍里过了三年。

　　

每次他看向的时候，我都呆呆地望着他，说：“我想帮你修眉毛。”

　　

我的右脸被抽了一巴掌，他说：“禽兽，连男的你都不放过，我才不会给你摸。”

　　

我摸着脸上的巴掌含泪的看着他，说：“来嘛，人第一次都会痛的，忍忍就好了。”

　　

他瞬间发狂，大声吼道：“滚！”顿时，我的左脸也多了个巴掌印。

　　

　　

高二的时候，他喜欢上了对面宿舍楼的一个妹子，叫秦玉。秦玉是隔壁班的一个学霸，大眼睛，乌黑的长发，面容清秀，属于日后考武汉大学的人。

　　

有一次下课，秦玉居然主动来我们班找柯轲，我心底佩服得五体投地，对柯轲说：“我草，你可以啊，怎么勾搭上的，我居然不知道。”

　　

他说：“背挺直，气质华。”

　　

我顿时震惊，尾随他来到班门口见秦玉。

　　

秦玉似乎很激动，看到柯轲直接像他扑去。然后，残酷的现实摧毁了我的淫想，秦玉冲上来狠狠地刷了柯轲一个巴掌，然后哭着跑走了，柯轲看着她远去的背心，笑了笑，转身回到位置上去坐着看书了，只留着我呆呆地站在原地。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尽管他感到追求秦玉任重道远，但他依旧不死心，每天死皮赖脸地缠着她，他相信总有一天秦玉会被她所打动的。秦玉每天早上都是第一个到教室的，而每次打开抽屉，都能看到柯轲写得满满一面纸的情书。在连续收到两个星期后，她终于忍无可忍，这才有了后来秦玉打柯轲的一幕。

　　

可柯轲还是没有放弃，依旧每天给她写情书，在晚上的时候，经常打开闪光灯照对面的秦玉。秦玉是实在没办法，才勉强答应跟柯轲交朋友的，不过前提是柯轲以后不准再写情书给她了。

　　

于是后来每天晚上放学，他都会缠着秦玉到宿舍楼后才回来自己床位上。在日子渐渐的推移，柯轲的一次次努力下，秦玉放下了对柯轲的成见，逐渐对他产生了好感。她开始耐心地回答柯轲的每一个问题，保证他能得到满意的回答。

　　

有好几次，柯轲偷了我的生活费，请秦玉出去吃饭。每次我都装作不知道。当食堂的免费汤被取消了后，我知道以后我再也不能靠那些汤过日子了，我终于忍无可忍，无比愤怒柯轲。

　　

那天晚上我蹲点柯轲，从宿舍窗口我看见他和秦玉牵着手蹦蹦跳跳的走回来，脸色无比红润，我嘴角抽搐，心仿佛被狠狠捅了一刀。

　　

当柯轲回来，打开门看到我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僵硬。在僵持两分钟后，他自觉地跪在了地上，哭着对我说：“大哥，我错了，我原本想毕业后发财还你两倍的，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发现了，我真的感觉很对不起你啊，为了我的幸福生活，你一定要原谅我啊。”

　　

他跪着，慢慢地向我移动。在他抱着我小腿的时候，我对他开始微笑，我抚摸着他的脸庞，然后把黑色塑料袋缓缓套在他的头上，狠狠地暴打了他一顿。

　　

第二天，他鼻青脸肿的不敢面对我。我对他说：“没事嘛，不就是一点钱嘛，为了你的幸福生活，值得了，哈哈。”

　　

他震惊的望着我，说：“那为什么你昨天晚上还要打我？”

　　

我顿时感到脸庞有些微热，说：“那个，我这几天梦游嘛，以为进小偷了，就打了一顿，只不过没想到是你。那个，不要介意嘛，我们不能因为这一点小事而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嘛。”

　　

他的脸上流出了两行清泪，委屈说：“是的，我们还，还，是好兄弟。”

　　

在圣诞节的那天晚上，学校举行晚会，他和秦玉在小树林确定了关系，而我苦逼，顶着寒冷在树上举着一个写着“秦玉我爱你”的霓虹灯两个小时，几乎被冻瘫，后来我是被他们抬到宿舍床上去的。

　　

时光对于情人来说，不管多么漫长也终是稍纵即逝。而对于我们这一对感情深的好朋友来说，更是飞快如梭。

　　

在毕业前两个月，柯轲靠着我们宿舍兄弟的接济，存了三千块钱，买了一个项链送给了秦玉。我们整个宿舍的人都被狠狠喂了一圈狗粮。

　　

高考结束后的那天，我们在宿舍吹了两箱啤酒，脸上都是红红润润的。

　　

柯轲醉着摇晃着脑袋，说：“你们知道吗，那天我去送秦玉项链的时候，她说她好开心，她抱着我说，这是她从小到大收到的最喜欢的礼物呢。”

　　

我们宿舍的人还尚存着一丝意识，我也打心底为他感到幸福，在对视中，我们笑了起来。

　　

他接着说：“知道吗，她们宿舍的女孩可都羡慕死了秦玉呢，她们多么希望有一个像我这么好的男朋友，哈哈哈。”

　　

我说：“那秦玉不是幸福死啦？”

　　

他说：“那可不是嘛，她还抱着我不舍得我离开她们宿舍呢，哈哈。”

　　

那天晚上我们喝的不省人事，大家都真心为柯轲感到高兴。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我的头还有些疼。一个正在收拾行李的哥们看到我醒来后，说：“他们都走了。”

　　

我猛地想起来了一个约定。第二天大家醒的时候谁也不要打招呼，谁醒了谁悄悄地走。

　　

我梦境里模模糊糊听到的一声声细微的响声，原来都是他们离开时关门的声音。

　　

哥们说：“柯轲让我和你说，你一定要保重。”

　　

我的身体一颤，待那一个哥们走了后，我起身打扫了卫生，看着那一个个空旷的床位，我缓缓关上了门，下楼梯时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我对着宿舍的方向，吼着：“狗逼柯轲，走的时候还真的不跟我打招呼，去你妈逼的。”

　　

在那个暑假，我怎么也联系不上柯轲，QQ不在线，电话打不通。后来我上了湖北中医药大学。从老师那得知，秦玉去了她梦寐以求的武汉大学，而柯轲，却只上了个大专。

　　

我在中医药大学里租了所研究生公寓，自己一个人住，许许多多的布局都是按着以前高中宿舍布置的。在门上挂着我生日柯轲送我的风铃，每每听到风铃声响起，我总会想到当初他送我礼物时的画面。

　　

“这个风铃送给你，生日快乐。”

　　

“傻逼，哪有人过生日送风铃的，这玩意招魂。”

　　

“噢，要招也是招我的魂，拿去吧。”

　　

“草泥马，哪有人这么咒自己的，算了算了，礼物我收下了。”

　　

　　

在煎熬的两个月的思念后，我跟学校领导请了个假，理由：一个大专的朋友病危，我要见他最后一面。

　　

被批准后，我瞒着父母到了柯轲在的那个南京的大专。

　　

那时已经是深秋了，大专里得环境还不错，山顶的树木，被季节的画盘泼上红色灿烂的颜料，显示得极为火红。

　　

男的我不敢问，每碰到一个妹子，我都会理一理头发后前去问，你知不知道有一个背总挺得笔直的帅哥呢？

　　

那个时候还没有贴吧，不然我早就在他们学校吧发贴子问：“我看上了我们学校一个背总挺得笔直的男生，眉毛浓，总是穿着黑色的衣服，希望同学们为了我的幸福时候，告诉我他是谁，在哪个系。”

　　

日光将影子拉长，覆盖身后的脚印，在我牺牲自己的QQ几十次后，寻到柯轲的消息已经是夜晚八点。路灯昏黄的照耀，我望向远方，眼里含着激动地泪水。

　　

我站在柯轲的门外使劲地敲。

　　

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敲你麻痹啊，想死是不是。”

　　

我有点火，说：“你女朋友现在在我怀里，来单挑啊怎么样。”

　　

他打开了们，手里拿着一把菜刀，看到我嘴巴张得大大的，菜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当晚我留宿在他家，我们吃着火锅，他喝了十几瓶啤酒。

　　

我问他：“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里为什么我联系不上你。“

　　

他笑着摇了摇头，说：“那个时候我跑到了大兴安岭那边里一个月，秦玉说，她最喜欢大兴安岭里的雪，所以我要拍一张最好看的给她看。“

　　

我说：“那要找一个月？“

　　

他说：”在一次爬山的时候，雪掩盖了路，我一不小心踩了个空，从山坡上滚了下去，在医院里昏迷了二十八天。“

　　

我说：“那你还好吧？”

　　

他说：“嗯，后来我拍到了最美的雪了，我把它寄给了秦玉。”

　　

我说：“那你现在和秦玉的关系怎么样？”

　　

他看向窗户，喝了一口酒，说：“跑了，婊子。和一个房地产老板的儿子跑了。”

　　

我不敢多说，转移话题继续和他聊着其他的东西。

　　

那天晚上，我们喝得烂醉。

　　

第二天，他送我到火车站。离别时，我打了他一巴掌，告诉他一定要和我保持联系，保持QQ在线，他点了点头。

　　

坐在座位上，透过玻璃，我看到他那黑色衣服包裹的身体挺得笔直。火车缓缓启动，他的笑容渐渐后退，在驶出两百米后，我感到嘴角微咸，竟不知什么时候我的脸上多了两行清泪。

　　

火车缓缓转动，缓缓地，引力牵扯我的心脏。在这个年龄里，最舍不得的就是分别。一旦分别，日后不知何时能再相见。所以，在见面时我只能尽力把你的容貌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任凭时光随流水飘走，我对你的记忆永存。

　　

回到中医药大学后，我问了问当年秦玉的舍友，据说，当时秦玉早就和柯轲分手，柯轲嫉妒别人是房地产商的儿子，于是买了一跳项链给她，秦玉哪看得上，那个富二代送她项链的价格是柯轲的十倍，秦玉只是把那条项链收下来放在盒子里，再也没有碰过一次了。

　　

我的心猛地一震，一直以来我都被蒙在鼓里。我看着他灰色头像的QQ，个性签名是“小轩窗外你凝眸，却道人依旧”，正是他送项链的那个晚上改的。

　　

再到后来，我发现我和柯轲失去了联系。在那段时间里，我写了无数次条子给学校领导，包括“阑尾炎突发需要做手术”、“我家小狗丢了要去寻找”、“我感受到了宇宙在召唤我”，领导却以不被骗第二次为由拒绝签字，至今我都不知道他怎么知道我是在骗他的。后来我忍无可忍，以“学校领导老婆和别人开房，我要去捉奸”为由，使父母带我离开中医大学回家休养，我才有时间有车费去了南京，只是当我敲开宿舍门时却发现里面的家具已经变更。

　　

里面的人告诉我，以前住在这里的人已经转校，柯轲把宿舍转让给了他。于是，我再一次失去了柯轲的踪迹。

　　

时光慢慢流转，小溪缓缓流淌，枫树悄悄红润，小草悄悄翠绿。

　　

在大学四年里，我无数次的寻找，却始终没有寻到一丝消息。那个个性签名是“小轩窗外你凝眸，却道人依旧”的头像从没有亮过。

　　

在那些日子里，我经常会打开高中时的本子，那时的文字依旧清晰。每一条和柯轲琢磨而写下的随笔，都像是播放着的胶卷，两个个人在寒冷的冬夜温暖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岁月是一首离别的歌，附着在时光的流沙上，缓缓奏响自己的旋律。那些人也终会在白驹过隙的日子里逐渐淡去。而柯轲一直安静地躺在我的单独分组里，没有抖动。我怕我再不见到他，我会渐渐忘记他，因为，那些杏花春雨终会不再，烟雨楼台也会消逝，江雪独钓也将在眺望中，渐渐淡去，而他，我也终将模糊以至忘却。

　　

　　

再后来，我到南京考察，顺便到当初的宿舍看了看。敲开门，迎面的也不是熟悉的面孔，心里略微失落。

　　

也许我们每一个人的内心都会像海边的岩石一样，在日子一天天的推进中，变得千疮百孔。风雪雕刻覆盖我们的面容，流水堆积成一层层防护，以至于后来连失望也无所谓了。

　　

真的是无所谓了，心底的疼痛也无所谓了，任由他继续疼痛。

　　

写下这篇文章时，我已经有了一个很爱我的人，还有一个六岁的可爱的女儿。

　　

只是，身边依旧残缺着当年的感觉，多少次夜空下喃喃的自语，化作一个个光点，被浓郁的黑暗慢慢同化，然后隐去。

　　

“小轩窗外你凝眸，却道人依旧。”

　　

愿，远方的你，努力安康。我真的好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