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

围楼的灯火沉在大海深处，每一盏灯笼都如同被倾注了生命一般，红得耀眼，永不熄灭。我仿佛在哪里见过这样炽热的燃烧，是有谁将爱与灵魂当做了燃料。

我在宁静的海面上醒来，眼前这片与蔚蓝天空同色的海洋，找不到一点火红热烈的痕迹。心里应是缺失了什么，洒满阳光的大海无法在我的心里填补平静，梦中围楼灯火的颜色涌入心头，熟悉又陌生。

对于那种鲜艳浓烈的红色，我说不上喜欢，只是觉得像是生命的一部分，割舍不去。

被大海充斥的视野里有一个肤色黝黑的少年，额间有一抹红色疤痕，那种让人心痛不已的熟悉感挥之不去，我却叫不上他的名字。

我的眼神遇见了他的眼神，他的眼眸温柔纯净，灵魂似乎也是温柔干净，有一种直觉告诉我，我曾经在这种纯洁中深陷。

他的眼神告诉我，我是他熟悉的陌生人。我们站在那里，对于彼此，疏离而眷恋。

我们仿佛经历了灵魂的轮回，从一个世界来到另一个世界，好像在梦寐中醒来，把记忆装进了梦里，渐渐地模糊不清，最后被忘却。

这世间有种药，叫做“孟婆汤”，这世间有种复生，是轮回到另一个世界。我们将从前的一切统统抛却，无论幸福与悲伤，美好与痛苦。

我记得我的名字，叫做椿。

他也记得他的名字，叫做鲲。

鲲——是北冥的那条上古大鱼，好像曾经有个充满活力的声音在我耳边这样说，他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我不知道他是谁，但好像他的陪伴是我已经刻入灵魂的习惯。不同于对眼前这个少年的激烈的想要表达出来的情感，那是一种有些平淡的依赖。

在这繁华的人间，我与明明只是第一眼就能投入全部信任的鲲相依为伴，似乎这是早已经定下的许诺一般自然。

共处的日子里，我更加确信，我曾经爱过鲲，虽然我已经不记得那些鲜明的岁月，但这份在鲜明岁月中沉积出的情感无法磨灭。但随之而来心里总是有个空洞，有什么不可缺失的东西却被生生从胸腔里挖出。

直到有一天，鲲送了我一株海棠花。

鲜红的生命在花枝上燃烧，绽放出炽烈的美好。正如梦里那让人迷醉的鲜红，化作了血液在我的身体里流淌，伴随着记忆涌入脑海。

我叫椿，是掌管海棠花的女孩。我们不是神灵，因为我们也在神灵的掌控下生活。如果说有什么是不被神灵掌控的，那便是爱情。我爱上了人类的男孩，用半生寿命换回了他的魂灵。为鲲起名的少年叫做湫，从小陪伴在我身边。

爷爷说，只要你的心是善良的，对错都是别人的事。我怀着爱的勇气，与天对抗，开始怀疑起自己是否善良。牺牲了爷爷，引来了洪水，看着家人在遥远的那边失望地流泪，看着湫燃尽了自己的身体把我送向幸福，这些都不仅仅是苦涩的梦魇，而是曾经经历过的真实。

爷爷化作海棠树，巨大的根茎里流淌着生命的力量，然后在每朵花瓣上迸发出鲜红。洪水肆虐的土地重归平静，我的血肉再次重生。

湫说，我会化作人间的风雨，永远陪伴在你身边。那句话，带给我眼泪，也带给我信念。他用生命换来我在人间一世幸福，他用永恒来伴我左右。

火焰裹住了湫的身体，他向我伸出手，坚定的眼神望向我。他说“相信我。”，他擒住我的双手，与我一同从崖间跃下。那一刻，我分明知道，他陪伴在我身边。可是下一个瞬间，握住我的那双手开始消失，似乎真的融进了风雨里，从始至终，他笑着对我，祝我幸福。

我犯了个错，赔进了家园。

我与天打了个赌，输掉了湫。

踏上灵婆小船的那一刻，我的命运改变了。以爱之名忤逆天道，却要湫去替我受那天的惩罚。改变了命运也是我的命运，忤逆了天命也是天命，我们终究逃脱不了天的掌控。

你们问，我与鲲是否幸福？

那是从苦难中逃出的幸运，像抓不住的浮萍，飘渺无根；那是从湫手里偷来的幸福，每一缕幸福都伴有一缕沉痛。

听说，好人的魂灵会变成鱼，坏人的魂灵会变成老鼠。

我何事能知道我做的是否对，或许要等到死去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