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之边缘
(序)
薇丝拉握紧手中的新月之刀,沉默着抬起头。
月光安静地流泻在她的身旁,银白的光辉照耀着她。暗月女神银色的长发如瀑布披下,晚风吹拂着她的头发,在徐徐的风里轻轻地飘扬。
“你的头发真好看,薇丝拉,真想知道,等你长大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大概,会很美吧!”
夜在她身后自顾自地寂静流淌。
(一)
薇丝拉出生在烈阳族,一个信奉太阳的族群。
她的父母早已去世,将她一个人丢在世上,寄养在烈阳族族长的家里。
尽管没有受到虐待,可寄人篱下的日子总是不好过。薇丝拉学会了看族长妻子的眼色过日子。挑水、做饭、洗衣,年幼的她样样做得很熟练。
族长有一个女儿,杜忒拉,听说她好像是下一任烈阳女神的继承者。
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她,和薇丝拉完全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杜忒拉长得很漂亮,活泼开朗、性格温柔、天赋异禀、身负着太阳之力,是族人未来的期望所在。而薇丝拉长相平常,性格冷淡安静,未见过她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大概,也就是日后跪伏在烈阳女神的脚下,虔诚地祈求祝福吧!
一个是族人们捧着怕掉了,含着怕化了的珍宝,另一个是活在族里最底层的人,一个可有可无的草芥。
薇丝拉并没有怨恨过命运不公。
可是,即使怨恨,又能怎样呢?
更何况,她对自己很好。
杜忒拉无法阻止母亲差使薇丝拉干活,但她会趁母亲没注意时,偷偷跑到后院帮助薇丝拉干活。有时活太多了,她还会叫上自己的小伙伴凯森。
她劝说父亲让薇丝拉学习烈阳的格斗术,甚至还想让薇丝拉和自己一起学习太阳的魔法。族长最终同意了她的第一个要求。
杜忒拉会在族里的一些男孩欺负薇丝拉时,站出来保护她,会在母亲扣除薇丝拉的午饭时,将自己的一份给她吃。
“你就是太温柔善良了,杜忒拉。”凯森对她说,一旁的薇丝拉默不作声地点着头。
“你呀,就是管得太多,凯森。”杜忒拉微笑地望着薇丝拉。
她揉了揉薇丝拉的头发。
乌黑浓密,还散发着一股幽香。
“你的头发真好看,薇丝拉。”杜忒拉笑着,“真想知道,你长大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大概会很美吧!”
薇丝拉的脸红得像要烧起来一样,她抬起头,正对着杜忒拉鼓励的眼神。
杜忒拉的金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明明,最漂亮的那个,是你啊……”薇丝拉在心里默念道。
(二)
薇丝拉开始认真地参加起所有的训练。
因为凯森告诉她,族里最强大的战士,就可以当烈阳女神的贴身侍卫。
“那当然是我!凯森!”一个高大的男人自豪地拍拍自己的胸膛。
才不一定呢!薇丝拉咬紧了嘴唇。我也可以的。
她开始变得勇猛坚强起来,每次训练中,都是她最用心,她每天练习到很晚,身手也慢慢精炼起来,在不知不觉中,她超过了很多同族的男孩。
“你越来越棒了,薇丝拉。”杜忒拉夸奖着她。
薇丝拉的脸再一次红起来。
“杜忒拉,别玩了,还有几天就是继承仪式了,你得认真一点。”凯森劝道。
“好了好了,我知道的啦。”少女无奈地点点头,“薇丝拉,你要继续努力啊。”
“嗯。”薇丝拉其实想问问她,“我可不可以成为你的贴身侍卫?”
她看了看凯森,欲言又止。
也许,她还要再强大一些。
(三)
“简直是胡闹!”
“就是,月神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会存在?”
薇丝拉急得直跺脚“为什么不肯相信我?既然有太阳神,为什么不能有月神呢?”她挥了挥手中的新月之刀,一袭银白色的长发随着荡了荡。
“还狡辩!明明是你,偷学了外族的魔法!”
“对,她就是巫女。”
“烧死她。”
“部落的不详之人。”
薇丝拉被宣布在三日后判处火刑,她被关进了处置叛徒的牢狱里,她咬着牙,不再做任何辩解。
她只是想变强,想保护杜忒拉而已……
还有,杜忒拉,她会来救我吗?
她如果知道,我是为了保护她,才触碰了月神的盒子,她会怎么想?
她最喜欢的,自己乌黑柔软的头发,已经变成了银白,她会嫌弃吗?
她看了看自己鲜血淋漓的双手——那是在攀爬通往禁地的岩石时弄破的,十指连心,上面的每一处伤痕都生疼生疼。
但她坚持下来了,她获得了暗月的力量——只是,暂时不知道如何使用。
“还有三天就是你的继承仪式了,杜忒拉……你会来救我吗”?
“杜忒拉,我好害怕……”
“天一亮,我会不会就真的要死掉。”
“我真的好怕自己被烧死……”
“救我……救我……”
少女因为害怕,身子瑟缩着,苍白的小脸上布满了不甘和绝望。
可是那个人。
那个无数次拯救她的人。
她的信仰,为何在这个最绝望的时候,却不见了踪影。
(四)
“这是你出师的最后一个任务,薇丝拉。”身着猩红拖地长裙的女人捧着茶杯轻声说道,“你是否需要我的帮助?”
“不需要,琳西兰。”薇丝拉把玩着手上的新月之刀,额上的月形纹路令人望而生畏——她已经成了真正的暗月女神。
“你是第一个从进入血鹰(注:“血鹰”是一个雇佣兵组织)开始,就不需要导师的人。”琳西兰挑了挑眉。
“我不相信任何人。”薇丝拉低着头,声音平淡、没有起伏。
“你接的任务是什么?”琳西兰耸耸肩,说真的,她并没有指望这个死脑筋的徒弟忽然开窍。
几个月前,琳西兰接到秘密任务,来到烈阳族附近收集关于日月双神的情报,碰巧赶上了新的月神出世——万顷月光在白天出现,洒满了整片山脉,让人心中只有恐惧与臣服。
不过这个出世着实够狼狈的。
她从火刑架上,救下了脸上充满黑色不明物体,额前一轮新月的薇丝拉,而当时对方因为首次觉醒暗月之力,身体不堪负荷,已经昏了过去。
在烈阳族人恐惧而敬畏的眼光中,琳西兰抱走了薇丝拉,一路上几乎无人敢阻拦。
除了当时尚未成为烈阳女神的杜忒拉。
“我不能让你将她带走。”金发少女气喘吁吁、形容狼狈,很明显是紧急之下跑出来的。
“哦?”琳西兰无意多作纠缠,更何况杜忒拉尚未成神,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三两招之后,少女不甘地倒下,琳西兰抱着怀里的暗月女神扬长而去。
出乎她意料的,薇丝拉醒来之后,只是冷静地问了琳西兰几个问题,随后便主动申请加入血鹰,成为了琳西兰的徒弟。
薇丝拉性子高傲冷漠,却非常坚强。她训练的时候永远刻苦认真,永远不肯认输。血鹰导师制度本来规定新雇佣兵的前三个任务都需要导师协助完成,但她拒绝了琳西兰的帮助,独自完成了前两个。
“消灭烈阳族——我想是维森国雇主的任务。”薇丝拉站起来,将新月之刀背在身后,似乎是准备出发了。
维森从麻烦的人手中抢夺资源的方式,就是杀光他们。
“我认为你无法独自完成这个任务。”虽然她已经成神,但独自一人消灭掉一个有神祝福的部落,这怎么可能?
“不论是否成功,我都必须一个人去试试。”
琳西兰沉默了。
在烈阳族,月神本就是不被允许的存在,所以完全可以想象她所遭受的一切。
就好像自己当初……
可薇丝拉心里的仇恨,恐怕只有她自己才明白。
至少,同样选择了复仇的琳西兰,没有资格阻拦她。
“我相信你。”
“谢谢!”
(五)
大门在银发少女身后缓缓合拢,伴随着一声沉重的叹息。
薇丝拉出门后,并没有立即来到烈阳族,她来到了一个宫殿中。
“芙拉迪,出来吧,我想找你帮一个忙。”她朝着空荡荡的王座喊道。
空气中出现了一丝波纹。一个女人凭空出现在王座上,她的旁边,也坐着一个金眸的女人。
“暗影玫瑰,芙拉迪。”女人笑了笑,她身旁的人眨了眨眼。
“暗月女神,薇丝拉”薇丝拉同样还了礼。
“我想知道,那个从前汲取了暗月之力的人,岚,听说他死后被复活了,是你做的,对吗?”薇丝拉沉默了半响,冷不丁地说。
“是的。”芙拉迪耸了耸肩,“所以你想干什么?”
“我想拜托你,把他再次复活。”
芙拉迪挑了挑眉,她看向了玫瑰,玫瑰笑了笑。
“为什么?”
“他是由于暗月的反噬才死的。况且他生在烈阳族,我知道他的痛苦,我不想让暗月拖累他的生活,拜托了,暗影玫瑰。”
薇丝拉知道他的痛苦,她只想让他好好地活着。
芙拉迪嘴角勾起一个笑容,似乎想起了什么。
“当然可以,不过,我想让烈阳的族长也复活,并且消除他们的一些记忆与能力。”
“随你吧!”银白的身影消失了。
芙拉迪的手上发出紫色的光芒,光芒一闪而过,她再次睁开眼睛时,水晶球上出现了岚与冥的身影。
(六)
她长大了。
容貌因继承了暗月的力量而变得美丽动人,原本瘦小的身影变得成熟高挑。
她脚底下,烈阳族人的尸体堆积如山,血流成河。
她的头发变成了银白色,在月华下好像流动的瀑布,凄美冷艳。
杜忒拉看着那个在新月下静静站立、表情冷漠的少女。
她还是变了,那个从前瘦弱的少女还是变了。
“我知道你恨我。”杜忒拉的声音很嘶哑,似乎带着一丝祈求,“但请你放过烈阳的子民们。”
“我不恨你。”少女的声音显得很平静,“救我不是你的义务。”
“我只是,一直以来,习惯了生活在你的羽翼中而已。”
“他们的性命,在你手中。”薇丝拉指了指烈阳的人民。
杜忒拉看着信徒们,他们慊恶地望着薇丝拉,却又期盼地望着杜忒拉。
她逼得自己唤出天顶之剑,金色的长发在风中飘扬。
这一次,她不得不将武器对向自己守护多年的女孩。
只是,那曾经强大的身影,为何如今竟显得如此单薄。
薇丝拉也缓缓举起手中的新月之刀。
“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变强。”
“曾经,是为了保护你。”
“现在,是为了打败你。”
“你想保护他们吗?你的子民?”
杜忒拉握紧拳头,望着薇丝拉。
她的子民。
她所守护的部落。
在她曾保护的女孩手下,已经落得如此残破不堪。
“我做错了吗?”
“太阳——赐予我力量——”
“月亮,聆听我的召唤——”
她不再是那个处处照顾着她,保护着她的温柔少女。
她也不再是那个跟在她身边,害羞地低着头的女孩。
她是烈阳。
她是暗月。
本无法共存。
(七)
“当啷——”
薇丝拉的新月之刀架在了杜忒拉的脖颈上,她看着对方的剑飞出很远。
“你输了。”薇丝拉的声音淡漠,又好像带着痛快。
“我输了。”杜忒拉还是那么温和,像阳光那么明媚。“你长大了。”她的笑容里带着释然。
“我当初总在想,你长大后会是什么样?现在我终于看到了。”
“和我想象的一样,真的很美。”杜忒拉闭上眼睛。
薇丝拉沉默着,手上微微用力。将刀刃逼近杜忒拉的动脉,白皙的脖颈溢出一丝血痕。
稍稍用力,杜忒拉就会命丧于此。
“我知道,你恨我当年没有来救你,但是……”
“够了。”薇丝拉不耐烦地打断她。
与其说不耐烦,不如说,她有些害怕,少女说出什么她不愿意听到的东西。
因为在刚刚战斗的时候,她忽然发现,杜忒拉竟然是那么弱小。
是她无法想象的弱小,几乎毫无反抗之力。
就像根本没有成神一样。
“你知道吗?”
“你曾是我无法企及的身影。”
杜忒拉愣了愣,仿佛不能接受她突然变得这么冷漠。
随即她还是包容地笑了。
薇丝拉讨厌她的笑容。
因为那会让她想起,她曾经那样依赖眼前这个人。
“烈阳女神,你最后也没能守护你的子民。”
薇丝拉如愿以偿地看见,杜忒拉的脸色变得灰败和颓废。
“你能理解我当年的痛苦吗?”
“不,你不能理解。”
“那我就只好让你,以你的痛苦来报偿了。”
“再见!”
新月之刃没入杜忒拉的身体,她温热的血,溅在了薇丝拉的脸庞上。
最后一瞬间,薇丝拉好像看见杜忒拉在轻轻地叹息。
好像终于得到了某种解脱。
冷清的月下,最后一缕曙光淌散,世界终于陷入了沉寂。
(八)
凯森在格德克旅行了很久,最后和莎奥打了一架,被邀请进了血鹰。
“你来自烈阳族?正巧,夜鸦现任的高级雇佣兵里有个暗月女神,听说以前是你们族的?”
“……”凯森瞪大了眼。
“烈阳族被灭族了,你知道是谁干的吗?”路过的芙拉迪插了句嘴,差点被莎奥骂成乌龟。
“薇丝拉……”凯森喃喃道。
“是她,她在这里。”莎奥抱歉地对他点了点头。
“唉……我想见见她。”平日里脾气火爆的男人却只摇了摇头。
(九)
(回忆)“凯森!”杜忒拉敲打着大门,“放我出去!”
“不行,两天后,就是你的继承仪式了,你现在出去,就是前功尽弃。”凯森大喊。
他知道,杜忒拉如此失态是为了什么。
可是那个背叛烈阳族的女孩,根本不值得她这样。
“薇丝拉没有背叛烈阳族,她是无罪的。”杜忒拉还在试图冲破屋子里的结界。
“别想了,杜忒拉,我不会让你出去的,三天后,你就是女神了,和她,就毫无瓜葛了。”
“求求你,凯森,放我出去吧!”杜忒拉的眼泪急得在眼眶里直打转。
凯森沉默了,无论杜忒拉说些什么,他都待在门口一动不动。
“哐当”一声,似是花瓶落地的声音。凯森以为是杜忒拉生气,把花瓶给摔了。
过了几分钟,他估摸着杜忒拉气应该消了一点,尝试着喊到:“杜忒拉,杜忒拉?”
神殿里并无回应。
凯森感觉事情不对,连忙冲入神殿,看见了倒在血泊中的杜忒拉,旁边是一堆花瓶的碎片。
血泊之中,隐隐约约浮现出几个碎瓷片。
“快来人!救救杜忒拉——”
等杜忒拉再次醒来,已是三天之后。
她已经错过了成神的时机,这辈子再也不能成神了。
不能成神,这对于一个信奉太阳神的部族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
“我本来想受伤,让你放我出来的,没想到身体太弱了……”杜忒拉摇了摇头。
凯森闭上了眼睛,“杜忒拉……”
“我不后悔,凯森。”刚刚醒来,然后又被琳西兰击败的杜忒拉摸了摸自己青紫交加的脸庞,“她没有死,真是太好了,可惜,我不能让她留下。”
她想像以前那样温柔地笑,可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
杜忒拉疼得呲牙咧嘴好一阵,而凯森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
金色长发的少女伤痕交错的脸上,那一双明黄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洗都洗不去的喜悦。
凯森叹了一口气。
“杜忒拉,你就是一个傻瓜。”
(十)
“凯森。”在部落最厉害的勇士——凯森前往格德克寻找力量的一个晚上,杜忒拉和他一起坐在山巅看月亮。
“干什么?”
“我这么做,是对的吗?”
杜忒拉放弃了成神的资格,就相当于放弃了庇护她的子民。那么,她也就不再值得尊敬与爱戴。
现在的她,在部落里,几乎被所有人唾弃。
“这要问你自己,杜忒拉。”凯森看了看她娴静的侧脸,依旧温和秀美。“她和你的信仰,哪一个更珍贵?”
“……”杜忒拉皱起眉头,想了想,“我爱着每一个族人,但……如果成为了神,却无法拯救她。”
“我想我一定会后悔。”
凯森偏过头去,在月光照不进的边缘里,她失去力量的身躯如此坚定。
“即使拥有无限的力量。”山顶的晚风吹得杜忒拉有些冷,她站起身来,“如果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那又有何意义?”
“可是杜忒拉,你真的认为自己能守护得了她吗?薇丝拉已经觉醒了月神之力,等她掌握了这力量,迟早会回来报仇。”
以现在杜忒拉的力量,几乎都无法保护自己,且不论怎么去守护薇丝拉,就连怎样应付她的复仇都是问题。
“我可以的。”她眉宇间满是温柔,“以我的方式。”
“不去试一试,又怎么会知道呢?”
凯森讲述完后,沉重地叹了口气。
坐在他对面的薇丝拉眼神涣散,几滴泪水缓缓滴落。
(十一)
如果有一个人真的愿意用生命去守护另一个人,那大概是很爱她的吧?
凯森不知道。
薇丝拉不知道。
就连杜忒拉,也不会知道。
(十二)
凄冷的月下,一个单薄的人影坐在孤零零的山巅。
那座山上原本有个很热闹的部族,他们曾在那里繁衍生息几百年。
只是后来,他们失去了女神的庇护,被屠杀殆尽。
听说,那个灭了部落的人,曾经也是部落的人民。
而其中的恩怨与情仇,所知道的人早已故去。
“杜忒拉,你后悔过吗?”
她轻声开口问道,银白色的长发,在月色里美得惊心动魄。
山间回荡着她的声音,重复着,询问着,一遍又一遍。
却永远,也听不见那个人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