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长,指导员的电话。”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今天是星期日,出完操、吃过早饭以后我和战士们就在宿舍里分别处理手头的杂事,有的洗衣服,有的记日记,有的写家信。听见电话铃响,二班长接听了电话。我跑过去从二班长手里接过听筒后,传来指导员清晰的声音:“今年退伍的人员连里开会定下来了,你那边是二班长,让他准备一下,明天连里派车接他下来……”我听完后心里怅然若失,慢慢地挂起了听筒。
小 荷 作文网 www.zww.cn 二班长把电话递给我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这个摇把子电话的另一头,指导员也是扯着嗓门喊的,不但二班长,就是整个宿舍里的人都听到了我与指导员的对话,无须我重复传达。
我望着二班长那黝黑的大脸盘,心里岂止是不舍,还有一种酸酸的感觉。惯常的做法是我该和二班长谈谈心,了解一下思想状况,可面对他,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见他平静地回到自己的床铺跟前,开始收拾床头柜里的零碎东西,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就在眼框里打转,赶忙起身走出了宿舍。
我沿着丘陵中的一条沙梁漫无目的地一直朝前走,关于二班长的一些生活片断以及与他交往的点点滴滴就不断地浮现在眼前。
二班长的脸黑,是有了名的。
一次,连长爱人来队,在排球场上,几十个战士围着她说笑。有位战士问她:“嫂子,你说是不是所有的姑娘都喜欢小白脸?”连长爱人略加思索后认真地说:“男人脸太白就好像失了本色,怕是喜欢的姑娘也不会太多。依我说,还是黑一点儿好,就像……”她环视着,望着每个战士的脸,战士们的眼睛也都随着她的视线移动着,忽然,她的目光停在了单手托着排球从远处跑来的二班长的脸上,惊喜地说:“对了,就像这张脸。”
这时,二班长已经来到跟前,只听到了这最后一句,便莫名其妙地问:“嫂子,我的脸怎么了?”说着,就用手掌在脸上抹了一把。大家见他一脸大惑不解的神情,一个个开怀大笑,几乎是齐声说:“男——子——汉——的——脸——”
我和二班长在这戈壁深处一起生活了有三个多月。四个月前,我从军校毕业到连队报到没几天,连长就通知我带二班到前沿哨所执勤并完成一项国防施工任务。我们到哨所后才发现,连队分配给我们的施工任务是非常重的。二班长介绍说,他当兵五年,八次上哨所,每次最少住一个月,多的时候都主要是执好勤,抽时间干些其它活,像这么大的工程,在哨所上还是头一回遇到。
现场测算出计划修筑的堑壕和掩体的工程量以后,我多少有些怯阵了,主要是没有机械,人手少,欺不住活,时间也紧。二班长见我面有难色,笑着说:“排长放心,有我大黑脸在呢。”他的话说得很坚决,叫人不容置疑。望着他那憨厚的脸庞,我也鼓了不小的劲。在近两个月艰苦的施工中,二班长自己干活不惜力,却处处体贴我,说出话来叫人有些噎:“排长啊,你站上面指挥吧,别下来碍手碍脚;看你那把干骨头,要不回宿舍睡觉养养吧。”真是上行下效,他把战士们都给惯油了,胆子也大起来,一见我扛水泥、搬石头,就和二班长一样又推又劝的:“我们一天每人多淌一滴汗,就能把你一天的工给补回来,你在一边当顾问吧。”我也是打部队考入军校的,又不是学生官,虽说瘦一点,可哪会有那么弱呢?二班长他们的心思我明白,可他们越这样,我就越是卯足劲儿干,我得完全融入他们才行……
走过沙梁就是一片开阔地,平平坦坦,足有二三十平方公里。真是可惜啊,这片平地若是碧绿的草坪或是肥沃的耕地该有多好啊。这样想着,一低头发现脚下有几粒白色的碎石子。一律褐色的碎石中点缀上几粒白色石子,叫人觉着稀奇,不由得蹲下身来。仔细看看,他们大小不一,有小指头肚儿一般小的,也有杏子般大的。我起先捡了三块大的装裤兜里,又掏出来玩赏、比较,发现它极不如小的,虽然形状各异,但个个玲珑剔透,有片状的,有大体上像三角形的,有看去像棱形的……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真是绝妙,造化出的这些小物件要比人工雕琢的有趣得多,就像一个淡装纯朴的姑娘与一个浓抹娇艳的女郎相比,人们往往更喜爱前者一样。它们的颜色也有所区别,虽然都是白色,却有的是纯白色,有的是乳白色,有的还白里泛黄、泛青、泛绿。就是表面的光洁度和纹理也不大一样。有的光光滑滑,有的坑坑凹凹,上面都有一层一层的波纹……我扔掉三块大的,挑拣了一口袋小的,直起腰来惬意地往回走。毕竟是边防线上,离开哨所不能够太久,特别是负责人,何况还想多去陪陪二班长。
接近哨所的时候,我已经有了饿的感觉。看看时间,战友们一定又像往常一样,已经把四菜一汤摆上了桌,就等我回来开饭呢。二班长,你叫我一个人在这山沟沟里吃了三个月的大米饭,最后还能说出很多理由来,叫我对你没意见,可真有你的。
在哨所上是战士们轮流做饭的。轮到二班长时他总会问:“排长,你想吃什么饭?”我一般都是那句口头禅:“随大家,我吃饭不挑剔。”其实我挑剔得很呢,叫我咽下大米饭,还不如啃干馒头香!开饭了,摆上来的就是四菜一汤,接着端出来的,就是大米饭。每样菜也都是清清淡淡的,好像没有放盐一样。班长这样,战士们自然也都这样了。我一直都没说过什么,还以为他并不知道我的饮食习惯。
就在工程快要完工的时候,有一回我不小心砸烂了脚指头当上了病号,他亲自或吩咐大家一连做了两天的面食。我感到很奇怪,问他时,他才道出了实情。原来,他早就看出我不爱吃大米,也嫌菜的口味轻,但哨所上除我以外,正巧全都是南方籍战士,他们根本就吃不惯面食,也不喜欢吃太咸太辣的。他想啊,排长只是一个人,又是干部,受点委屈不要紧,不能叫大家吃不饱,带情绪,影响工程进度。再者,排长初来乍到,也是需要多方面的适应和磨练的,因为在边防的日子还长着呢……
我回到哨所以后,战士小党赶忙端过一盆热水。赶我洗完脸,他已将我掏在桌上的石子洗刷干净装进了一个罐头瓶里。
“二班长呢?”我问。
小党说:“你刚出去,他就跟着出去了,我以为你们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二班长就回来了。今天气氛有点沉闷。战士们都很尊敬他们的班长,在这个时候,他们的心情又何尝不和我一样。吃饭了,我先喝了一碗大米稀饭,里面调了白糖,又盛来一碗面条,小党拿过了醋瓶,他知道我爱吃醋。我一边调醋,一边说:“我的肠胃怕是要犯嘀咕了:究竟是叫我酸,还是叫我甜。”这句话我本来是就事论事随口说的,话音一落才觉得似有一语双关之意。果然,就有人往这边想了,战士们无言地望着二班长,二班长的眼睛湿润了。虽然这三个月来这顿饭算是最丰盛的一回,不但做了两样主食,菜碟还摆了不少,但二班长和战士们却都明显没有往常吃得多。
吃完饭以后我拿起那瓶碎石,送到二班长面前,说:“二班长你也看出来了,我们都舍不得你走,但是……”我和二班长一直是无话不说的,还探讨过他的去留。戍守边防五年多的老班长,他不但有基本的觉悟,而且还多次对我说过他退伍回乡后的打算,对于离队也早有思想准备,所以面对他,下面的话说出来不但多余,反会拉开两颗心的距离,于是我顿了一下,伸出另一只手来,双手托着罐头瓶,动情地说:“这瓶戈壁滩上漂亮的碎石,我代表大家送给你,做个纪念。你一定要记住这个地方,记住我们啊。”二班长一边道谢,一边朝大家笑着,收下了这瓶碎石。
第二天,连队派车送来了接替二班长的另一位班长,要接二班长回去。我们列队为他送行。二班长和我们一一握手道别后跳上了吉普车。我们目送他,一直到视线模糊。
我进到宿舍后,心里感到空落落的,就想写一段日记,一来记下今天的事情,二来排遣一下惆怅、郁闷的情绪。拉开抽屉,一眼就看见里面放着一瓶洁净的五颜六色的玛瑙石,旁边留着一个字条:排长,其实你一刻都没有离开过我的视线。你想心事太沉,所以没有留意我。在你捡碎石片的地方稍远些,就有这种漂亮的玛瑙石,这些是我和你在同一时间、怀着同样的心情精心挑选出来的,那我们就交换一下,也留做纪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