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约]
2017年1月12日,广东,她已经在外工作了几年。
此时的她,身披一件深灰大衣,脖子上绕着米白的围巾,盯着手机的新消息,目不转睛。
亲爱的同学:
弹指一挥间,一晃毕业多年。
曾记否,毕业前,泪眼挥手相送;
现如今,毕业后,记忆俨然朦胧。
……
兹定于某日举行同学聚会,万望还在乎四年同窗情义的你,积极参加。
地点:大连庄河市高级中学
恍惚七年的记忆,化冰了,汇成滚滚的潮水涌来。
[朔雪]
2010年2月3日,辽宁。那一年,她正为6月高考而疯狂。
新春将至,隆冬岁月。当所有人都裹成火红的粽子,一个个喜气洋洋地收发着红包;大笔挥毫在门口留下一对文采飞扬的墨宝,再来个横批万事如意心想事成;院子早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又乖巧地等待一场响彻云霄的鞭炮染红它的纹身;有的人家则屯起了一锅锅的美食:大连晶莹剔透的焖子,淋上酱醋麻油,舌尖上火辣辣的一口,叫人根本停不下来;尹赫两家的沟帮子熏鸡还在明里暗里地叫板,那架势和肯德基麦当劳颇有一拼;清香可口,色白细致的塔糖早就摆上了桌,形如梅花,口口酥脆。
然而此时,她却安安静静地把自己锁在房里,蜷缩在床,望着窗外的冬雪。
是他打来的电话。“少颜,我们分手吧”。一切来得那么突然,以致于她只来得及震惊,沉默。
“嘟——嘟——嘟”电话不耐烦地丢来一串忙音。
心中有些痛呢,好像有很多问题要问,有很多的话要说,无言,良久,只得三个字:
为什么?
她开始了一长串的胡思乱想,从遇见他的那一天,到牵手的那一刻,想起他在她生日那天迟迟不提,傍晚却忽然为她送上惊喜;想起她看见他和别的女生聊得正欢,一气之下整一天不和他说话,逗得他好气又好笑;想起他们第一次拥抱的时候,她耳根滚烫;想起他送她的第一朵玫瑰,让她激动了好几天……甚至,昨天我们还是好好的。
她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按耐不住,她在QQ上打下几个字,手指在[发送]键上顿了很久,一咬牙,按了下去。
过了一会,“此联系人不是您的好友……”不用看了,肯定被拉黑了。他的性格,她终究是清楚的。她只是不清楚,他怎么会飞了她呢?在这个大雪纷飞的新春里,一抽身,一干二净。
无尽的雪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落下,一片苍苍茫茫的白,世界上最干净的颜色。风仿佛也被零下十几度的气温冻住了,雪花直愣愣地跌下来,但不快,许是像她一样吧,心痛得不想动。不一会,摇晃着长尾巴的冰花就爬满窗,挡住她的目光,酝酿了一室忧伤。
临渊,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会在高考将近的时刻提出分手?
“噼啪呀,噼啪呀”,她连忙哈了哈气,擦掉毛茸茸的窗花——五色的烟花烧红了苍穹,看呀,今天是个多么喜庆的日子,少颜,你要开心一点,开心一点,开心一点!
泪,就这样落下来了。
[非冬]
2010年6月,辽宁,高考结束。她正准备填报志愿。
上天不负有心人,估了分,她的成绩比较理想,有两科爆发。点开QQ空间,他和另一个她的恩爱互动闪烁得刺眼。相册早就经历了“瘦身”,她一气之下将两人连同影子都清理得干干净净。心一横,她说服爸妈,在广东发展会很有前景,广东也靠近香港,方便购物,也能让她这个北方人涨涨见识。巴拉巴拉的理由说了一长串,她自己都佩服自己的口才,谁会发现她的目的,不过是离开他,走得越远越好。
于是她来到整个中国大陆的最南方。因为广东,只有冬季,没有冬天,没有她爱之恨之的冬雪。
[粤缘]
2013年1月,她融入了羊城最好的高校——中山大学,并将要走向社会。
想不到吧,临渊,离开了你,我一样过得很好。
她想起刚来广东的日子。告别了他,告别了北方,却也告别了那滋溜溜辣得烫嘴的串儿、火锅。在食堂吃不惯,她成了老干妈的老顾客。粤有着别具一格的秀气,早茶点心一口一个,她时常羞涩地点了二人餐,然后红着脸快速吃完离开。这么吃了一个月,她算是明白广东女孩为什么个个苗条贤淑。她们学钢琴学跳舞的普遍性让她咂舌,自己却只是跟着妈妈学了点儿秧歌。
她也渐渐地学起了粤语,听起一首首或经典或流行的粤语歌。粤语本源于春秋战国时期的古汉语,是中国现存的拥有最多古汉语元素的语言。她跟着同学用粤语来念古诗,然后笑成一团。好厉害要说“猴塞雷”,各种东西的量词都是“条”。卖小吃要问“几蚊鸡”、“几钱”,过年了要买上一钵发菜几棵葱。粤语有九音,却没有卷舌音。她听过发烧39°C的小娟说“我发sāo了”,也见过朋友小表弟的作文里赫然的“一条村”、“你条脚”。
广东也确实如同传闻,最冷不过十几度。虽然屋子里没了冷气,她还是忍不住感慨粤冬太过温和。女孩子穿着大衣长靴,男生则少有戴围巾的,至于帽子一类更是难得寻觅。这样的冬太乖巧,没有雪人没有雪仗,仿佛是秋天拉长了脖子,然后就遇见春天。
如果不是他的一条信息,这个冬天将会毫无波澜地离去。
少颜,新年快乐。
那双墨色的眸,又扰乱了她平静的心湖。
[霰至]
2016年1月,广东,她已在一家单位工作两年。
但这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
新闻报道《广州60年来首次下雪 全城轰动 全民狂欢》:1月24日,广州,当天受北方强冷空气影响,广州气温达到最低值1摄氏度左右,从凌晨时分下起霰,直到接近中午开始飘起了雪花,漫天飘扬的雪花让整个广州城顿时轰动,广州人纷纷拿起手机拍摄下这难得的一刻,有的用手去感受雪花的温度,有的干脆在纷飞的雪花中跳起舞来。
25号,她一起床,朋友圈便是铺天盖地的小雪人——嗯,巴掌大的那种。她看着广东人对霰的满腔激情,不禁觉得好笑。这么点雪粒子,连雪球都搓不成,不带劲。
然而她错了,南方人愿意为六十年来的第一场雪献出所有的热情与创造力。
霰堆成了一个个小雪人。奈何雪人太小,不能用胡萝卜当鼻子,广东人便插上绿叶细枝。堆出小人,还用剩下的零星的冰粒堆出“广州”、“佛山”,然后开开心心地拍照。路过校园,满走廊都是伸出手来接雪的孩子们,有的或许是接到了不少,激动地一蹦三尺高。行到大街上,更是“哇哇哇下雪啦”“好厉害,人生第一次看到雪呢”“这可是广东有史以来的第九场雪呢”……如此之类,不绝于耳。
呵呵,广东,一个下雪都能载入史册的地方。她心中有些微妙,这不是我记忆中大雪纷飞雾凇满枝的隆冬岁月。
但她又害怕冬雪,害怕那种刺骨的冰冷,就像一通六年前的电话,化成风刀霜剑,轻轻松松就能破开她所有心防。
[尾声]
2017年1月24日,辽宁,同学聚会。他果然也来了。
她目光躲闪,一直和其他同学聊着天,独独和他快速擦肩。她不知道自己在聊着些什么,看到了以前哪次活动的照片,又加了谁谁谁的微信——她只注意到他,黑色的大衣,线条分明的脸,皮肤越发黝黑。
好想帮他把围巾围上。她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聚会几个小时仿佛在一瞬间过去,时间停留在那一点。“少颜,我们聊聊吧。”
于是来到了咖啡馆,一个四处弥漫着荷尔蒙和所谓情调的处所。她本不喜欢这种地方,文艺得有些造作。此刻却出奇的向往。
“我想澄清当年的事情。对不起,少颜,当时我是想着要高考了,不能耽误你的前程,故意气你的。至于那个女孩,她是我的青梅,当时请她帮忙演了这一出戏,让你死心……”
事情又是这么的突然。她不想说什么,只想快点听到他口中那句话。隐隐约约的猜测,隐隐约约的激动,隐隐约约的担忧,隐隐约约的难以置信。
“这几年我一直在辽宁发展,目前也算过得不错了。欢迎你回辽宁去……”又是一连串无用的话,她心想。临渊,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忽然顿住了,似乎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嗫嚅着,好长一会,呆呆地望着她,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开口道:
“所以,少颜,你,愿意和我重新开始吗?”
隐隐约约的期待被火星点燃,噼里啪啦的心火放出了烟花,只是再不像七年前那一场。七年了,她似乎早就忘了把心交付是什么样的感觉,原来,不是忘记,而是这颗心早就寄托在彼岸,等他不骑白马不驾灵云,只撑一艘小船向她靠近的那一刻,她就会发现,那双亮晶晶的黑曜石般的瞳,从一看见便再也移不开眼。
“临渊,没有玫瑰哦,我不答应呢。”
“玫瑰虽好,但是终有花期啊。”他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绸盒,轻轻打开,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永生花正向她怒放笑颜。原来,他还记得她小小的喜好,一如当年。
“原来还是放不下啊”,她轻声说。
“你说什么?”,他没听清。
“唔,没什么。今年,广东大概不会下雪了吧。”
只是,又怀念起北方的冬天了呢。怀念起北方的鹅毛大雪,那些年我们一起堆过的雪人,一起打过的雪仗,一起吃过的麻辣烫,其实辽宁的雪啊,一点都不冷。
作者注:
①《子约》中的邀请函是根据http://www.liuxue86.com/a/2558055.html 改编的。
②尹赫两家的沟帮子熏鸡是最近比较红火 的两大熏鸡品牌,但不确定在2000年是否已经开始竞争。
③本次活动的主题是“家乡的冬天”,作者的家乡确实在南方,但希望通过南北间的比较来凸显两方冬天的特点。文中对于南方的描写占比明显多于北方,而地处辽宁的片段,言情居多。同时,如果有读者觉得言情部分不多,不好意思,冬天毕竟是此活动的主题,个人认为不宜喧宾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