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鹰蓝灿在鹰巢边缘蠕动,似乎感觉到了坠落的危险,调转方向拼命想爬回巢中央去。哥哥鹰金追撑开稚嫩的翅膀,竭尽全力进行拦截;就像顶牛一样,两只雏鹰头顶头、翼顶翼、胸顶胸,使出吃奶的力气——不不,鹰非哺乳动物,是没有吃奶这一说的——准确地说应该是使出孵化出世时蹭破蛋壳那股子劲,互相挤撞推搡。它们都还是连站都站不稳的婴儿鹰,只是靠着胸脯的力量才勉强能在鹰巢里慢慢蠕动,可让金蔷薇感到惊讶的是,它们打斗起来却劲头大得像两条疯狗。在针尖对麦芒式的顶撞中,它们的身体渐渐竖直,一门心思要把对方压倒,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谁也不肯作丝毫退让。哥哥鹰金追毕竟早出生两天,体大力不亏,“啪”地一下将弟弟鹰蓝灿压翻了。金追半骑在蓝灿身上,不断用嘴喙啄咬蓝灿的脖子,就像在拉一根无形的缰绳,强迫蓝灿往鹰巢边缘退却。转眼间,蓝灿的小半个身体又越出了巢的边缘。蓝灿拼命挣扎,想重新缩回巢中央,但金追用脑袋狠狠击打它的脖颈,坚决不给它转身的机会。
金蔷薇心里明白,体小力弱的蓝灿是无法抵挡金追如此猛烈的攻击的,顶多还有两三分钟时间,蓝灿就会无可挽回地从鹰巢坠落下去,变成一颗陨落的流星,它也知道,此时此刻,它应当振翅远飞,离开这个让它揪心的地方。它可以飞到尕玛尔草原去觅食,眼不见心不烦,等它回来时,手足相残的悲剧已经落幕,鹰巢里只剩下金追,它只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将原本分作两份的爱合二为一聚焦到金追身上。它继续待在这里的话,于事无补,徒增悲伤而已。走吧,它抖抖翅膀,准备飞翔了。
百米开外的鹰巢里,搏杀还在继续。金追用嘴喙攻击蓝灿的眼睛,蓝灿害怕被啄伤眼珠不得不闭起眼睛,胡乱爬行躲避,没了方向感,昏头昏脑又往巢外挪了两步,在鹰巢边缘徘徊,随时有掉下去的危险。金追仍不依不饶地啄咬,凶狠得就像一个小屠夫。
金蔷薇实在没有勇气再看下去,摇扇翅膀起飞了。既然悲剧无法阻止,那就只好听之任之了。它心情沉重,飞得缓慢。它想,它应当头也不回地往尕玛尔草原飞。刚飞出几十米远,突然,它听到一声尖叫。那是细微的叫声,夹杂在呼啸的山风中,细如游丝,若有若无,但对金蔷薇来说,却具有极强的穿透力,像钢针刺进它的心。它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它晓得,这是弟弟鹰蓝灿发出的叫声。它想,它已决定飞往尕玛尔草原觅食,就不应该再回头去看的,它应当加快速度飞,再飞得远一点,就听不见那让它心惊肉跳的叫声了。可仿佛身体不听大脑指挥了,迎面刮来一股劲风,它的翅膀似乎抵挡不住风的力量,吱溜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本来它是背对着巢飞翔的,此时变成面朝着巢飞翔了。
它看到了最恐怖的一幕:蓝灿大半个身体都翻出鹰巢,两只细细爪子抓住鹰巢边缘一根树枝,小家伙肯定是意识到坠崖的危险,眼睛因极度恐惧而睁得溜圆,爪子死死抓住树枝不放,就像在练引体向上似的,两只柔弱的翅膀瑟瑟颤抖,身体拼命向上挣动,嘴里发出唧唧惊叫。可恶的哥哥鹰金追,好像天生就有落井下石的歹毒心肠,神情亢奋地站在巢里,不停地用嘴喙击打蓝灿的脑壳,不将蓝灿推下悬崖去誓不罢休。照这样下去,悲剧有可能瞬间就会发生,或者蓝灿抵挡不住金追的啄咬,疼痛难忍,想挪动位置躲避而造成一失足成千古恨;或者蓝灿细细的爪子无力长时间抓牢树枝,因体力不支无奈松开爪子而坠落深渊;或者那根树枝支撑不住蓝灿身体的重量,啪的一声折断,蓝灿连同那根树枝笔直掉落下去……蓝灿小小的生命就要画上句号了啊……金蔷薇在空中盘旋,俯瞰自己巢内正在上演的血腥打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哥哥鹰金追突然改变攻击目标,用身体去撞击那根承载蓝灿身体的树枝:鹰巢结构松散,树枝间不用胶水粘连,也没有钉子或绳子固定,那根树枝本来就因承载过重而弯曲,在金追的撞击下,咔嚓一声,往下一沉,眼瞅着就要断裂了。蓝灿的身体也跟着往下一沉,唧——它发出撕心裂肺的哀鸣。金蔷薇的心也剧烈地往下一沉。也许是看到了正在鹰巢上空盘旋的金蔷薇的身影,在向妈妈乞求保护;也许是命悬一线时一种渴望救援的本能反应,蓝灿的嘴喙翘向天空,那金蓝色的嘴壳在阳光下泛动耀眼的光亮。刹那问,金蔷薇心里仿佛有一股热流在激荡,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刷地半敛翅膀,一头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