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白桦林

　　那片白桦林
　　记得是文革初，我作为一个知青下乡到我老家。
　　这几十年老也忘不掉他。部队里有一人。他是做饭给大伙的，排老五，大家都叫他老五。他不善于措词交际，却很热心。只要是有需要他的地方，他一定会出来帮助我们。我们总喜欢拿他开玩笑，他一着急，黝黑的脸就通红起来，手不知道放哪儿，他因此而有个绰号，叫“红老五”。
　　大家伙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再打趣道刚才是开玩笑的，他就自己嘿嘿笑也不说话。每次做完饭，招呼了大家去吃，自己却坐在院外一株老白桦树下，低头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我是晚来的，听几个先比我来的青年说，那棵树陪了他从抗战到现在，都已经二十多个春秋了。一有空，我就去细细瞧瞧那树，每次树干上都只有一层薄薄的灰。大街上到处贴着大字报，臂膀上套着红袖带，“红老五”每次就看看，不久停留。后来，不知怎么搞得，上面的竟要求砍掉这棵白桦树。
　　我们都知道他不舍得，但是不砍掉就会把我们认为是叛乱。他手足无措的搓着自己粗糙的手，脸红念道，你们砍吧，我不碍事。说罢，又嘿嘿笑了两声，转身去了院外。他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那株白桦渐渐倒下，运走…。.猛吸了一口气，摆摆手说，我们回去吧。我开玩笑对他说，明年这里会有一整片白桦林呢。他憨憨笑着，摇了摇头。
　　夜晚。梦见了地平线那里长出了成片成片的白桦林。梦醒，隐约听见外头传来碎碎叨叨的声音。屏住呼吸听，原来是老五在说话。悄悄的探出窗户，看见他坐在白桦树仅剩下的大木桩上，一个人自言自语。我心里不免恐慌起来，老五莫非悲伤过度出病来了？凝神屏气，听听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老白桦啊，你都陪了我二十五个年头了啊…。.”
　　“你还记不记得那场大雪…。”
　　“你不在了我该怎么……”
　　我背过身去，静静地听着，如一个倾听者，静静地靠着墙。天气渐秋，已有些凉意。我再从窗口望去，老五已经站起，两条哆里哆嗦的腿几乎站不稳，像弱不禁风的干树枝，心里仿佛被一块无形的大石压住，嘴巴不停的颤抖，然而一会儿以后，他又挺直了腰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屋中。
　　第二天一早，我早早起了床，我原来在城市看过几个路边画家画画，多少学了点儿。草草的买了几只铅笔，便照着记忆中的那棵树，想勾勒出原本的模样。修改好，我喊来老五。我很少找他，他紧张的手心出了汗，以为有什么大事儿。我把卷起的草画递给了他。他慢慢展开，眼睛都瞪直了，双手紧抓着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我告诉他说，这是我刚来这里时画的，画的不怎么好。
　　他眯着弯眼，腾出一只手紧紧握住我的手，不停地“谢谢，谢谢。”
　　后来，我被调离了家乡，到了别的农村，再也没有看到老五。但是直到现在，我还是能梦到地平线上的那片白桦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