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符

幸运符
　　　　　　　　（1）
　　我站在一个叫做齿轮车站的地方。怀里紧紧捂着一张刚从售票员那里买的车票。
　　天气的好坏一直跟我没有太大的关系，可是难得的好天气还是会引起我的注意——就像今天。胖嘟嘟的棉花云像是散落在天空的面包，连空气里都弥漫着烤箱散发出来的味道。
　　我这算是睹物思物吗，我摸了摸自己肚子，空无一物带来的饥饿感使它痉挛。从昨天到现在，我一直没有吃过东西，就像有人把我肚子里的东西都掏空了一般。
　　我打开裹得紧紧的随身包，里面有一包压缩饼干。还有一块被塑料纸包着的幸运符。
　　齿轮车站一直有一个乞讨者，我嚼着枯槁的饼干，看着他沿着那些面无表情的人一路乞讨，最后步履蹒跚地走到我面前。
　　我凝视着他，心头的一个疙瘩，在顷刻消失了。我笑笑说：“老兄今天运气好，遇见我，”我轻轻挥了挥手中的饼干，生怕它碎掉，“我今天要离开这里了，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这包饼干，还有这块幸运符，就送与你了。”我满怀激动地把那块在塑料纸下的纸包递予他。
　　火车要发车了，我转身准备走。不留任何的留恋。
　　“念迟，来，这是妈妈给你求的符。这是能保佑你平安，希望你早日懂事，早日长大的幸运符啊。”
　　我坐上了驶往安阳镇的齿轮火车，年轮正在回退，时光正在倒转，我的心不知不觉的安定下来，如释重负。然而许多事情，并非如你想象中那样，早已解决了。
　　
　　
　　
　　　　　　　　（2）
　　“来啊来啊来啊，村头又有新鲜事儿可看啦！”
　　我放下手里的中性圆珠笔，抬起头来，刺咧咧的阳光透过斑驳的玻璃窗闯了进来。我很想出去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新鲜事儿。可是守在门口一边打毛衣，一边晒太阳的母亲是不允许的。
　　“妈，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了？”我怯怯地问着。“快写你的作业，少管闲事少拉稀！”“哦。”母亲就是这样一个粗俗的人。我也只不过是一个俗人的孩子。我埋下头继续分析那些互相拥抱互相裸舞的数字。这是小学的最后一个夏天。
　　这是一个神奇的村子，村头离外面的大城市只是差了一段不过几百米的路。虽说是近水楼台，却得不到什么优良的政策，好像是很早很早以前干部互相敌视分化的结果。
　　唯一的政策是，每年村里的小学毕业生，可以抓阄去城市里的贵族学校就读。
　　“念迟，你说妈给你求来的幸运符灵验吧。真让你抓阄抓到了！”母亲咽了咽口水，手里的毛线针飞快的舞起来。“如果要是学你爸的狗屎运，一辈子都别想出人头地！”
　　然而此刻我的心里只想着外面的事情——是不是又发生什么了事儿。
　　“别走神，老娘说的话都要记在心里！”她拿毛线针指了指我，我惶惶地点了点头。
　　每每这种时候，佑子变成了我通风报信的信使。他们都觉得佑子这个名字听起来像水果，又像太监。可是他本人不觉得，他自豪的以为，他将来会有一个被他守护的，或者守护他的人。
　　窗户发出轻微的敲击声，母亲显然没有听见。一个圆圆的头伏在窗口——是佑子，他伸出一只手来，像是蜘蛛挥动它的触角一样。向我打招呼。
　　我心里暗喜，用笔敲击着桌子，示意他把消息放进来。一个纸团扔到我的桌子上，还在轱辘的打转。打开来，是一幅画——佑子把事件都给画下来了。还附上了解说。
　　原来是城里的一辆奔驰撞上了一辆摩托车。
　　“那摩托车好生厉害，从奔驰的头顶飞过，又像是奔驰从摩托车的胯下钻过一般。摩托车的主人摊在地上惊魂未定。”一个箭头指向画中人物，他一脸悔恨的表情，然后箭头如此解说道——八成是没买保险。
　　一个“小馒头”打在我的头上，“好呀，又在磨洋工，是不是又想吃‘厚震锅’啊？”
　　那是我们方言的直译，城市和村里都一个语言，后来的后来这个地方的孩子去外省读大学毕业，很多人成了大人物，网络上一个转发数万的说说，便有了我们方言的解说，想来还真是欣慰。
　　“妈，我不敢了，您快去打毛衣吧。”我心里还想着刚才的事情。“你还笑，再笑把你牙齿抠下来。”乡下人就是这么直言直语，虽然没有恶意。
　　当然母亲也并非这么不讲人情，做完该做的事情后，时间自然是我的。其实长大后想一想，小时候这样挺好的，被逼迫做一件事情或几件事情，但是也并不是太限制自由。只是完成该做的事情，每个人有形无形地都被逼迫和限制，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出去玩别太晚回来了，千万别把幸运符弄丢了，那是我千辛万苦求来的。”母亲在门口扯着嗓子。长长的毛线延伸到地上，似乎生了根，把母亲锢在那里。
　　成年之前我也一直相信这个符有魔力，且不说抓阄的事情，且不说能否带给我太多的幸运，至少在我烦恼的时候，会想起有这张符，心情自然会安宁几分。
　　“念迟。”佑子蹲在地上，朝我挥挥手，另一只手在地上拾掇着乱滚的弹珠。他总是穿着很宽松的衣服和裤子，显得他永远长不大似的。
　　“佑子，那村口的事情怎么样了。那个被撞的摩托车司机有没有受伤。”我一向都是站在看起来是弱者的立场，因为我本身就是实实在在的弱者。
　　“没多大的事情，”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个头与我不相上下。“你别去看了，多么晦气的事情，你妈妈知道了非得吐着舌头把我骂死。”
　　一股优越感油然升上我的心头，多么恶俗的描述，但确实是最真实的表达。“我有我妈妈求来的幸运符，用处可大了。”
　　“哇。”佑子的眼神像是阳光洗浴下的玻璃珠。说是澄澈，却又太过于耀眼但在耀眼又透着几分哀色。
　　“我跟你说，我去年到后山上探险，迷路了，眼看天快要下山，我才感到害怕，直到后来父亲领着一只小猪找到了我。”
　　“小猪？好好笑。”他咧开嘴哧哧地笑起来。
　　我忍着脾气继续说下去，“原来是妈妈给我的符，上面是涂了特别的东西，气味很浓呢，所以那种特别训练过的小猪能找到我。”现在想想可能是某种熏香吧。“那时候我便认定了，这是我的幸运符。”
　　只记得那时四面蝉鸣，草丛里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头顶的鸟儿躁动不安。我紧紧捂着那道幸运符所在的位置，直到手心出汗。
　　“我一点都不怕哦，我只是当做了一场梦一样。”我说话的时候撅起嘴来，一副炫耀的模样。
　　“给我戴戴，让我沾沾喜气。”他双手搓了搓，过来架住我的脖子，便要抢这个符。
　　“不行的，佑子。”我有些慌乱，怕破了这个符的魔力。“不可以的，我妈妈说，这个符只能由自己或者给自己最亲近的人才行。”“我不算是吗？”他的手肘夹得更紧了，苦笑着。
　　“只能是……只能是亲戚，或者是自己未来的媳妇儿才行……”
　　“啊，这样啊。”他蓦地松开了自己的手，村子后山上的山腰上升起了一阵阵炊烟。那是一群顽童在烤番薯。
　　炎热的天气使佑子的脸有些微红，他扇了扇自己宽大的衣袖，说：“恭喜你啊念迟，可以摆脱这个村子，去好很多的城市里读初中。”
　　“你只是运气差一点，其实比我好很多的。”但那时天真的我不知道，运气或许是很多人的救命稻草。
　　我说，“你该回去了，怎么感觉你这一走，我们就好像很久不能见面了。”
　　“你说什么，我不懂。”佑子搔了搔头。
　　“再见。”我朝他挥了挥手，他用他的蜘蛛手回应我。“再见。”
　　之后他的样子就从我的眼前消失了，我只有在心底里找到他，或在梦中。当然很多时候，往往在梦中记不起某个人，直到在某种提醒下，才恍然大悟。
　　　　　　　　（3）
　　这不，梦境发生在一场宴席上。一个妇人举酒畅饮，脸上的红晕显得她高兴得过分。
　　“恭喜啊，念迟，你考上了瑞大。那可是城里最好的大学呢。村里都主动给你办酒席了。”一个陌生的亲戚对着我挤动着嘴巴。
　　“怎么不恭喜恭喜我，我是孩子他妈，要不是我在他出生的时候，给他求的幸运符，他能考上这么好的高中啊？这可不是孩子他爸的功劳！”母亲显得有些激动，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众人纷纷嗤笑，“封建迷信。这都什么年代了大嫂。”
　　“你们由着我妈吧，有信仰总比没信仰好！”我平静地说。那年我十八岁，母亲已经年过四十。
　　一阵嘘声四起，护母心切的称谓就这样挂在我身上。“真孝顺啊，什么都听你娘的。”母亲面对这种称赞已经不分真假，通通接受。“快多叫村里的几个人来，喜气要多分享给大家。”
　　我起身，突然思想下落不明。天空开始昏暗，气温变得异常燥热，人们的面孔变得模糊。回过神来时，一切还是如这场喜宴般聒噪正常。
　　“母亲，你记不记得这样一个人——” 我欲说还休，只因为自己不敢肯定。“谁。”她咬着一个汤圆，里面的黑芝麻四溢出来。
　　“他是我小时候的玩伴……和我差不多大，好像……总是穿着别人穿剩下的衣服。”我一点点捕捉着蛛丝马迹，虽然十几年的光阴不是白白过下来的，光阴会清洗你的记忆作为继续活下去的代价。但是总有一些事情怎么可能忘得了。
　　“没有这个人，你想多了。”母亲的勺子里还是那个汤圆。里面的黑芝麻还是四溢出来。
　　我站起身，开始往周遭检视。那些扭曲的笑面，还有吃东西的吧唧声。
　　我一脸诧异，这不可能。我走出这场宴席，开始往村子的深处走去，喜宴的喧嚣声开始远去，渐渐支离。
　　十几年的变化，断壁残垣不仅仅是变成别墅洋楼。而是把一股莫名的风气吹进这里，你欲罢不能。
　　那件作坊到头来还是变成了一座小工厂。我高中实习的地方就是这里，几台机器，几个雇来的工人——有大妈还有我这样的暑假工。一个削瘦但精神的老板娘。一个下午才剪了几百件衣服的线头和扣了一百来件纽扣，难免会遭老板娘的骂。但是每次都没有开除了。“要不是人手不够，你认为我会留你这个半残废的劳工在这里吗？”我一个劲儿地赔笑：“老板娘说的是，你这么善良，这么宽容，这间小作坊一定变成大工厂。”我说完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圈，以配合我矫情的台词和那个“大”工厂。
　　从那以后我便努力的多做一些事情，也学习了裁缝，虽然只是一个暑假的时间。我好像想起来了，我刚开始学的时候，钉针不小心钉到我的手指里，我痛得晕了过去。醒来后就躺在自家的床上，母亲说没事了。还说幸亏那是架旧机器，钉针头早生锈得不成样子。要不然骨头都穿了。“那符好好戴着。”母亲苦口婆心，拍了拍我的胸口——符所在的位置。
　　我踏进这间工厂里，地面重新铺了水泥，墙面的瓷砖换了，换了一批新人，购置了几十台新机器，老板娘有了自己的孩子，但看起来还是那么瘦削。
　　“诶？今天怎么有兴致，来这里做客？”她抱着一个男婴，婴儿的手在拨弄她垂下来的头发。
　　“您还认得我？”我一脸惊愕。“你瞎说什么呢？就三四年的功夫，我还没这么健忘。”她嗔怪起来。
　　她突然奇怪地看着我，“你怎么一个人来，你的伙伴呢？”
　　“伙伴？”
　　我走出工厂，外面开始下雨，那种很大很大的珠帘雨。我看见一个人站在门口，此时那个老板娘站在我身旁，那个人说的面孔模糊，右臂弯起置于胸前，大拇指被纱布包着。
　　“大娘，我还能工作，我需要这份工作，让我留下来吧。”
　　“菩萨保佑，”她双手合起来，“你的手指头都差点被针头刺穿了，且不说我的过错，如果你母亲是个追根究底的人，我的小作坊就倒闭啦。孩子你别来了。”
　　那个人想必便是受伤后的自己吧，想要回去工厂工作，被怕招致麻烦的老板娘拒绝了。
　　这时候我看到一个人矮矮的身影站在那个我身后，为我撑着伞，不停地打断“我”的求情。“算了念迟，这样子的破烂地方咱们不稀罕呢！咱们去江边捕螃蟹卖，可比这勾当轻松多了唔。”
　　老板娘顿时急眼了，“你个小兔崽子真是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狗咬吕洞宾不知好人心。”一向文质彬彬但又没什么文化的老板娘发起火来倒也挺急中生智的。
　　“你们俩统统留下来，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走，老娘还不信，一个小作坊还养不起你们俩。”那老板娘拉着我们进了门，并命令那个人开始做工作，但看了看“我”，实在不忍心我干活，“你就此歇着吧，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他看了看“我”，我们相视一笑。我想起来了，那江边前阵子刚被某个土老板给承包了，哪来的螃蟹海鲜可以捞。只有满沙滩的垃圾袋还有塑料瓶哟。老板娘整天在厂里可能还不知道。
　　那个为“我”撑伞的人便是佑子吧，他机智地用激将法让老板娘留下了我们。
　　　　　　　　（4）
　　场景再次变换的时候，是在一个小区里，小区门口的那株梨花开的很茂盛。来往的人总是忍不住把头转向这边。露出一股欣赏的表情。却又莫名的哀叹起来，可能是太过于美好了吧。
　　这一年我毕业，家里换了新房子。在我的固执之下，我把老家养的一只兔子也带了过来。母亲说干脆宰了吧，我一万个反对和舍不得。才留了下来。它喜欢静静的呆在一个地方，看到我以后，三脚两步拥地跑过来。
　　有一天母亲说：“念迟，你快给兔子喂食，它好像站不起来了。”我万般心疼的跑过去，它倒在地上，四肢抽搐，像是在无力地划水。
　　母亲说：“这兔子本来命就不好，是送来的短命鬼，你不必太过伤心。”
　　这是在老家——某个人送我的。
　　“这是佑子送我的。”我抬起头来。
　　母亲恍然大悟，“那个佑子啊！那个倒霉鬼一家养的兔子，送了你一只。说起来我差了忘了这一号人物。”
　　那一年我去读了贵族初中，佑子去了村里的一个小学校就读。因为我是寄宿根本不能回家，寒假回来的时候，他又正好去外地打工了。
　　直到我初中毕业，准备回来的时候，他正在站在路边的小摊旁吃烧烤。
　　“佑子！”
　　“念迟！”
　　他手里紧紧握着地羊肉串随着他手臂的摆动香气四溢，“真的是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他咬了一口羊肉，另一只搔了搔看起来不怎么干净的脖子，“你看看你，大城市就是不一样，养出来的崽子都白白净净的。你看看我。”他双手一摊，他肩膀变得宽大，像是被什么东西催生了一样，只是全身上下看不出干净的地方。
　　“来嘛，我的家里养了好多兔子呢，最近送走了很多只，只有几只了。”哦，不对，我为我刚刚说的话道歉，因为他全身上下，还有眼睛是澄澈的。就在他跟我说话的时候。他拉着我，穿过人头攒动的集市，天空的流云也赶不上我们。
　　“来，快拿布包着。”兔子幼崽在空气中颤抖着，不知是寒冷还是激动。
　　“你，不怕我把兔子养死了？”“你不是有那个什么符嘛，一只兔子还怕保佑不了！”他反倒呛起我来。
　　“呀，这么小的兔子啊，哪里来的，快拿走！”母亲像是邪灵附身了一般万般抗拒，死活不肯进我的房间。“是那个“二头霉”家里送来的吗？万一被兔子染上了什么病怎么办？”母亲一脸的嫌弃。
　　“二头”指的是佑子的父母，“霉”是倒霉的意思。“不是有幸运符吗，兔子在我身边，一定会健健康康的。”母亲自然没有了言语，只是自此以后家里多了很多兔子的粪便要清理，少不了母亲的责骂。“你就这么想和那家人的孩子玩在一起是吧？这么大了，就知道玩这些畜生。”
　　“这就是所谓的伙伴吧。”我心里突然笃定了什么，出口说出了这句话。
　　高中的寒假，我们多了很多见面的机会，我为了攒一个老牌笔记本的钱，一起去了一家小作坊打工。
　　有一天我又被钉针钉到了手指，钉针出来的时候，我已昏厥过去。原来是他把我送回了家。剩下我自己，还有一个人在一旁庆幸我不幸中的万幸。
　　这是第二次我被钉针钉到了，这一次在母亲眼里，佑子难辞其咎，是他使计让我和他一起留在这作坊里工作的。母亲打算去他家讨个说法，我急忙拦住母亲：“不是说着符有效力吗，怎么连我的手都保护不了。是我手艺不精不小心罢了。”母亲指着我的眉心，“你到现在还为他说话！你只管继续说，我反正要去他家。”
　　哪想到他家已经搬了，佑子彻底失踪，“这崽子挺滑头，竟然让你逃了。”母亲站在那破败的屋子前指指点点。
　　我从后面赶过来，气喘吁吁的看着这栋房子，天气好热，我不知怎么从眼里流了很多汗。
　　事到如今这兔子终究没有得到庇佑，“呀呀，我说的吧，这兔子快不行了，是时候了。什么都不要犹豫。”母亲看样子是要请人来宰了这兔子。
　　从当初我的抓阄，到与佑子的分离，到后来被钉子所伤，佑子愧疚离开我，到后来我大学毕业，佑子下落不明，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如果说要谈幸和不幸，那么还是先谈谈这幸运符吧，这是母亲在我出生时便请了一个师傅求来的，意求保平安。平安就是这么保的吗，就是舍弃我的某些东西，某些人来保得平安吗。
　　我掏出那个保佑了我二十年的幸运符，在母亲的错愕下，跟着她的心粉身碎骨。
　　兔子是在中午的时候咽气的，它躺在那里，呼吸渐渐消失，胸口的起伏转为平静。可我的眼泪再也坚持不住，这只兔子不管是不是佑子送来的，我都已经有了感情。之前母亲在一旁安慰我，说一只畜生而已，哭个稀里哗啦，如果以后是你老娘我死了呢。
　　我转过头去，说，它不是畜生，它是我的家人，就像母亲你一样是我的家人。母亲不语。
　　兔子，天上里有没有人给你倒一碗水，给你搔耳朵任你追着跑呢？有没有人给你一碗食物，让你吃撑了肚子蹲在电视机旁歇息。有没有人敲敲你圆鼓鼓的肚子，让你记得我的好。
　　有没有人给你一个呼唤，让你孤单的时候竖起耳朵，三脚两步拥地跑过来，有没有给你一声责骂，不让你到处拉撒。有没有人给你一个拥抱，让你忘了临死前的痛苦万分，四肢挣扎，你肚子里的毛发和脏东西，你的痛苦我似乎感觉到。有没有人代替我爱你，让往生灵去，一切安好。
　　　　　　　　（5）
　　齿轮车站已经到站。我踏下车，天空的火烧云已经开始显现。我感到自己已经被炉子里的火烧的一干二净了。
　　我这是要走了吗。不，我不能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就走了。
　　那个出生便伴随着我的幸运符，其实是没有任何效力的。它只不过包含了母亲对我的执念，或者说是一些超乎现实的信念而已。幸运或者不幸运，你如何拿它来定义自己的人生呢？
　　听说佑子后来发奋图强，杂牌大学毕业后竟然当上了当地电台的实习播音员。于他来说，也算是咸鱼翻身了。村子里本来没有抓阄成功的孩子，也成功去了外地读了大学，不乏一些名牌大学的人，他们发光发热，把自己的知识和力量用来建设家乡，“厚震锅”一类的土语也就这样传开了。
　　我醒来的时候，肚子果真是空的，一根针管伸进我的手臂里，一点点地补给养分。原来我是吃了变质的压缩饼干，导致食物中毒，发热昏迷。
　　当晚我便出院了，进门的时候父亲在听电台的播报，我认出了佑子的声音。
　　他正在播报听众的留言，当他说道：“一位听众想为自己十年的童年玩伴点一首《朋友》，希望他早日走出失恋的阴霾。”他说“幼时我也有一个很好的玩伴，小伙伴，只是随着岁月变迁，很多原因让我们难以见面。我们也各自有一些心事以至于产生隔阂。他从小运气就很好，据说是戴着他妈妈给他求来的幸运符。中学抓阄抓上了，大学又中榜。反正是那种看似很轻松的人，而我就不一样，生来父亲的家产就被族人骗走，母亲又是心肠善良软弱的人。运气又似乎不那么好，我只有靠自己，靠自己一步一步踩出来的烙印。至此我也希望这首朋友能祝我的那位小伙伴身体健康，继续那么幸运。”
　　是啊，时光真是快啊，想想我和佑子又是三年没见了。他现在一定过得很好，靠着自己走出来的路。
　　母亲在厨房里洗樱桃，她端过来的时候看着我：“听什么呢，这么入迷。”我告诉母亲原委，她哈哈大笑，“我都忘了我曾经去他家闹过了，算了，都过去这么久了，人家过得也不容易，挺纯的一个孩子，他小的时候我真不该对他有偏见。如今他混成这样也算是自己求来的福气。你也不必太难过，就这样子吧。”
　　恩，就这样子吧。以前我总以为，不在身边即是远方，其实我错了。等待是最长情的友谊。
　　一天，母亲神神秘秘地把什么东西用红布包了起来，放在衣柜底下。我有些语塞，但还是说：“那个撕碎的幸运符，在哪儿。”母亲没有说话，但我看着她苍老的空荡荡的双手，我知道她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毛线团，还有那个在她看来，从始至终都发挥着效力的幸运符。
　　新来的兔子正在一旁吃饲料，是新买的。我的眼神穿过置于房间里的衣柜和空调线，来到那个透明的玻璃窗。外面的天空分外蓝。心情不知怎么地顺畅了起来。
　　佑子，虽不在我身边，虽只是我幼时的小伙伴，但他，就是保佑我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