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耳畔传来熟悉的马蹄响。
乌缇满转过头去,只见一虬鬓大汉身着坚金铜色护心铁皮,面容黑中带赤红,泛着油光,脸皮皱的像烤地瓜,嘴裂的像炸开的西瓜,露出一排黄黄的牙,隐隐看到惺惺血迹,红梭子黏在脸颊上,大喝道:“呔——小姐,我们胜啦!”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 乌缇满直愣愣的傻在那里,只觉得恍如隔世,仿若昨日城下还一片血腥,那满贼叫嚣着,举着长枪,攻着城门,那城门发出残败的声响,仿佛下一刻就会被人撞开,那踏踏的马蹄踩过尚未安息的尸骨,鲜血肆意满染着大地,乌缇满甚至认为,那满贼下一刻就会杀来,那长枪会穿过她的胸膛——不,还有更悲惨的事情,他们说不准会折磨她,拿她取乐,就像落入贼手的姐姐一样。
“胜、了?”话一出口,乌缇满像是被吓到了一般,怔怔的用干黄的手抚摸喉咙,那粗哑,吐字间仿若会有血溢出来滋润口腔的声音,真的是她的吗?
那大汉仿若未闻,或许早习惯了这样的声音,颤抖的说:“胜啦!我们胜啦!那满贼已经投降啦!”
乌缇满觉得她听到这个期盼已久的奢望时一定会兴奋地大叫,涌入街上与幸存的人们欢庆,可事实上,乌缇满出乎预料的平静——或许是被战争折磨的早已麻木的心脏,只知道每日躲藏在阴暗的房间里,静静等待满贼攻破城门,将这座在风雨里摇曳了七年的城烧成灰烬。
乌缇满静静地立着,像是欣喜的呆傻住了,又好像蛮不在乎,总之,她那满是尘泥遮盖的脸上,依然僵硬的露不出一个欣喜的表情。半饷,又听那大汉说:“小姐,这次乌统领立了大功了,你不想去见见他吗?”
乌缇满一阵恍惚,像是拼命将那枯萎的大脑转动起来,几年濒死的时光,几乎让她失去了思考能力。
少顷,她好像反应了过来,想起了十岁时就未曾谋面的那个男人,脑子里只有星星点点的印记,亲人将要相见,只觉得分外陌生,就好像要吃掉一块发干发硬的冷馒头一样,别扭,却又不得不吃下去。
她颔首:“好。”
从躲藏的草垛里出来,满身枯黄的草屑,还有一股子异味,她毫不在意,只知道麻木的跟在那大汉的后面。
街上一片死寂,丝毫看不出来这是几年前还算繁华的城,破碎的名画瓷器,地上森森白骨,蜘蛛网爬满每一个角落,昔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只能依稀看到一片黑色灰色苍白到令人绝望的世界。
乌缇满似是打量的周围,像是从未来过一样——实际上她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年,刺眼的阳光让她眯起了眼睛,可这明明只是清晨,她开始打量着周围,打量着大汉。自从硝烟弥漫到这里,这里不断地被敌军侵占过,也吐出来过,像是风雨倾注的巢里一颗瑟瑟的卵,即将面临着摔烂。
被久违的阳光照射,脑子好像活泛了些,许多死在脑子里的事儿又记起来了。隔壁居住的好像是李婶,也可能是赵寡妇,说不准是貌美的“豆腐西施”呢。
前方是不是马大叔的糖人摊儿,她还记得小时候天天赖在这里,吃着甜甜的糖人,听他讲英雄豪杰的故事,那时候,她想着,要是真有敌人来了,她一定冲上战场,做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
马大叔呢,好像是满贼第一次血洗这座城的时候,被他们撕碎了吧。
再往前,好像有卖艺的常在这里驻留,似乎有这么个秦美人,唱红了半边的天。小时候她觉得秦美人真是好看,高鼻子,尖下颚,姐姐却说她生得一副刻薄相,将来不是有福气的。果然,她被满贼捉了回去,了无音讯。
姐姐呢,好像是成了满贼的奴隶。姐夫成了满地的碎肉,姐姐像是疯了一样,拿着刀向那些贼人砍去,最后被他们生生拖了回去。
乌缇满想到这,觉不出有什么恨意来——或许几年前是有的,随着越来越多的鲜血沁透了这座城,她已然忘记了一切,只知道藏起来,也不是为了努力活下去,好像行尸走肉一样麻木的重复一切。
茫然的穿过这一片血腥的城,来来回回也不知转了多少个弯儿,总之,停在了一片满是骸骨紫黑血迹的废墟前。
乌缇满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里。只见前方站着几个人,皆络腮胡,满脸赘肉,为首的那个披着鸟兽的皮,拿着七尺大刀,他们前面,有一个男子,被两双厚重的手压在肩膀上,屈辱的跪着,却依然努力挺起身子,瞪视着为首的大汉。
听到大汉的话语,乌衣奇甚至连头都没有回,像是不认识她一样。
只听那大汉说:“乌衣奇,你女儿在这里,还不把东西交出来!”
乌缇满又是一阵恍惚,好像明白了什么,觉得自己像是在这个世界之外,像是一抹幽魂,静静的看着血腥与杀戮。
乌衣奇努力挺直着身子,可总会被一双粗糙沾染鲜血的手狠狠按下去。乌缇满甚至能听到骨头在绝望的“咯吱咯吱”作响。
押着乌缇满的虬鬓大汉道:“乌衣奇,你莫要再死扛了,你们懦弱无能的君主——那个主动跪在我们脚下,苟且偷生的人,已经把一切都交代了。只要你把那个东西给我,那么说不定我们还会一时心善,放过你们。”
乌衣奇仍旧不语。
“你们已经被我们消灭了!你们已经灭亡了!死东西,你到底说不说!”
乌衣奇依旧死死地等着大汉,像是要把眼眶瞪出来,把那双看尽百姓屈辱,国家屈辱的眼睛,狠狠地砸在那些人脸上,将那血,滚烫的血。狠狠地洒在他们的身上!
大汉像是怒了,狠狠踹了乌衣奇一脚,顿时,血像是断了线一样流过嘴角。“乌衣奇,你说了,我就赏你和你的女儿一具全尸!这样,总比你手下那些没用的士兵被我们大满的吞食的好!”
周围一阵附和:“说了吧,反正你们没用的国家也会被我们灭亡!”
乌衣奇像一条濒死的鱼,努力挣扎着。突然,他像是到了一个饱和点,眼睛充血,肌肉暴起,脸上青筋毕露。
“我们、不会亡!”
这血气的字不断在四周回荡,像是预言,证明着这一个被压迫的民族终究有一天会重新崛起,将这些迫害他们的人通通灭亡!
他停止了挣扎,身子软绵绵了起来,但那一双眼睛,仍然死死地等着这些丧尽天良的人!!
乌缇满觉得膝下一痛,原来是被虬鬓大汉踹了一脚,她像是感受不到一样,静静的看着那个倔强的男人。那是她的父亲,无数次让她不满让她厌恶认为他冷血的父亲!这一刻,冷却的血像是有了温度,慢慢热了起来。她像是在大海中找到归属的鱼儿,那一刻,她终于感受到了作为这个国家的人该有的使命!
“我们、不会亡!”
“咔”
血,染红了世界。
但阳光,终究会将这个世界,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