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人睁开了双眼。
毫无意识也毫无表情地准备与镜前的人做同样的动作——日日夜夜,年复一年,她早已厌烦。可又有什么用?因为她是一个镜中人,不管是从心里还是身体上,她的动作必须与镜外人如出一辙。
只是这次——
她机械地眨了眨眼。
眼前不是那个熟悉的面容,却似曾相识。
眼前的那个男人,一脸喜悦,一脸激动。
“孩子,”他微微颤抖着,“我终于把你从镜子中分离出来了!”
她机械着听着那自称为是镜师的人讲话,因为太久没有思考的缘故,所以她只能逐字逐句地缓慢分析着——他说,自己被分离成了一个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只是时间只有十五天,十五天一到,自己又要变成镜中人。
镜中人毫无焦距的双眸中终于燃起了一小簇火焰,可那火焰又很快熄灭:十五天?十五天!
这么说,自己可以不再受到控制?!
镜中人颤巍巍地抬起自己双手,再抬起双腿,有些不可置信地,用手掌抚摸自己的脸,这具身子,真的已经属于她了?虽然只有十五天——
“但是,”镜师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能找到那个与你相对应的她,让她将镜子打碎,然后就能将她推进镜子中的世界,你便可以永久地拥有生命。”
镜中人看着镜师深邃的眼眸,心中再次泛起波浪,经久不息。
镜中人很快找到了镜外人,此时的镜中人已经幻化成一副别的面孔,同样是镜师帮她的,她不知道镜师究竟有什么阴谋,但以目前来说,利大于弊。、
镜外人敏感,孤僻,不够成熟。镜中人深谙这一点,即使自己还不能特别好地控制身体,但她心中有种强烈的求生欲望,她不想再回去,也不会再回去!她坚定地想着,心中已开始营造一个很好的计划。
镜中人很快和镜外人搭上了话,因为她即是她。不过也许是因为多年没有真正敞开过自己的心,也许是因为本身存在的一种莫名其妙的危机感,镜外人还是对镜中人有点排斥,可那层隔膜很快就消失了——欲坠的夕阳下,急速的轿车前,镜中人推开了镜外人。
镜外人在冰凉的急救室外等待,热泪盈眶,涕泪齐下。
镜中人躺在冰凉的病床上,四周是一片单调的白。而她原本沉寂的双眸中有化不开的笑:我是你的镜中人,若镜外人不在了,镜中人自然也不在了。但镜中人唯有一个地方比镜外人强——镜中人的身体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这也正是为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镜中人,镜中人永远不会死,除非镜外人死了。
而那窗外浓重得化不开的夜,阴凉的风吹过,星星已被吞噬,月光都已经沦陷,似乎预兆着什么。
镜外人开始与镜中人频繁地互动,一波一波的热情冲撞着镜中人的心,你觉得镜中人会感动?真是可笑。她心中想要生存下去的欲望,如藤蔓一般,紧紧地包裹自己的心,密不透风,坚不可摧。镜中人恰到好处的微笑,恰如其分的动作,使镜中人一步一步地钻入了自己布置已久的陷阱。
“啪!”这是镜子碎掉的声音。镜中人冷漠地站在惊慌的镜外人身后,伸出了双手……只是出乎她的意料,镜外人转过身子,反手用力地推了镜中人一把,然后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同以冷漠的目光看着镜中人惊慌的表情。
镜中人不断地挣扎着,却仍被一点一点地吞噬……在镜中人有意识的最后几秒种,她看到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男人。
“孩子……”
“爸爸!”镜外人高兴地扑了过去,“你说的原来是真的耶!”
镜中人最后一次瞪大双眸,惊讶而愤怒地盯着那个自称为是镜师的人。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似曾相识了。
此时无论知道亦或者做什么,也已经太晚了。镜中人绝望地哀嚎着,一点一点地,陷入了镜涡之中。
而她的眼睛,却始终定格在那一幕:镜师抱着自己的女儿,笑得一脸愉悦,笑得一脸意味深长。
第二天的早晨,镜外人来到镜子前,刷牙梳洗,灵动的眼眸咕噜噜地转着,瞅了瞅毫无意识的镜中人,终于放下心来。
拥有一个好爸爸真是件幸运的事,要不是因为爸爸,在这镜中人强烈的求生意识下,自己也会被她吞噬。所以只好让她先出来透气,然后再把她扔回去。
应该没有比这更能打击人的事情了吧。
她喜滋滋地想着,一蹦一跳地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