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是个再平凡不过的老人。像所有出生在那个年代的人一样,家里穷,兄弟姊妹多,重男轻女的观念又根深蒂固。所以奶奶只上过几天学就开始为家里干活,然后嫁人,继续劳累了半辈子。到如今,儿女成家立业了,奶奶似乎也应该像其他老人一样没事去散个步、聊聊天、锻炼锻炼身体什么的。至少是我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奶奶却似乎并不是这样想的。从我记事起,奶奶和老花镜就是分不开的。她最常做的,就是站在阳台上,双手恭恭敬敬地捧着一本当时给我用的识字的书,鼻梁上夹着那副老花镜,清晰地,像读诗一样地朗诵着那些再简单不过的字,像一个认真的小学生。
“又错啦又错啦!”当时刚学完的拼音的我在卧室里大喊。“那个字是第一声的!”
于是朗读声就变轻了,像是不好意思似的,然后再渐渐变响,变回到原来的音量,等再碰到那个字的时候,朗读声又稍微顿了一下,像是在自我提醒着什么,然后再提高一个音量,像是强调一般。
这样的日子存在与每一天我关于童年的记忆里。那时的我和奶奶就像两个认真又幼稚的小孩子。而现在,在逐渐长大、自认为日益成熟的我眼里,奶奶变成了一个真正的“老小孩”。
“诶,你给我讲讲这字怎么读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啊。”鼻梁间架着老花镜的奶奶一手拿着报纸,一手戳了戳正看电视的我。我看得正高兴,连头也没回。“唉您看那个干嘛呀,还不如跟我坐下来看看电视呢。”“你就看一眼,给我说说。”奶奶又拍了拍我。“哎呦,奶奶!您这么大年纪了费那功夫干嘛。”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就给我说说!”奶奶急了。“诶,奶奶这都快到饭点了,您还不做饭去?”我依旧没有回头。但是我似乎感觉到那厚厚的老花镜镜片后的目光顿了一下。奶奶沉默了一会,我依旧沉浸在电视中,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敢情我一辈子就只能伺候你们?”奶奶说完就摘下老花镜压在报纸上,径直走向厨房。当我回过头的时候,就只能看到那老旧的眼镜静静地搁在报纸上,似乎还盯着那句话,又似乎在盯着我,又似乎穿越报纸也穿越了我,望着其他的什么。
那顿饭格外沉默,吃完饭了,奶奶也不像往日那样先去看新闻联播,就径自洗起了碗。
奶奶的老花镜依旧压在报纸上,无神地看着我。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奶戴着老花镜仔细朗读的样子,奶奶和她的老花镜坐在一个不碍眼的角落认真而快乐地听我和妈妈讨论一些她其实根本听不懂的诗词的样子,和她以前多次架着老花镜前来问我字词的小心翼翼的样子。我突然感到一阵心酸和愧疚。
其实这十四年,我一点也不懂奶奶。不懂得那些在我眼里似乎令人费解的行为。
其实那是一个老人对生活的追求。老人一辈子的操劳只是源于她对家人的爱,但是,那不是她生活的职责与全部。她依旧有着自己对生活的热爱、追求与坚守。然而我却从没有理解过,尊重过。
我拿起奶奶的老花镜,直视着它,我想,从这一刻起,我要开始学会尊重它。
“奶奶,您放下碗吧,我来刷。现在,我来跟您讲讲这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