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时间的流逝，世事的的洗濯，历史的磨砺之后又终于，回到了原点，回到一切刚开始的地方。这儿有最纯粹的感情，从未变过，并且再也不会变。鄙陋的我们终于彻悟，原来这便是永恒。
——题记
人们都不知道这个故事因何而起，在时间的流转下那些细节与背景都渐渐模糊，变得真假难辨。而世人不愿忘记，努力地追溯记忆，在几经搜寻之后，记起的只有故事的发生地——世界版图上某一块大陆的西边的小城。
这是一个荒凉的小城，到过的人都感觉得到那一阵阵犹如再现的庞贝古城或是楼兰古国的所传来的气息，风沙年复一年地侵蚀着这里的一切，水源渐渐变得纤细瘦弱，楼房终日蒙上厚厚一层黄土，人们陆陆续续地离开这里，朝着水源丰沃的土地迁徙。
也有不愿意离开的，比如最西边的那一棵巨大的树。它站在夕阳的余晖里，枝干在由红逐渐变黑的天幕里遮挡交错，生长的势头神奇地一致地朝向东方，那是日出的方向，那是风吹过的方向，那是有水源的方向。它在远眺，看着熟悉的人们一个接着一个离去的背影。西风来了，树叶沙沙地响着。老树在叹息。
"没人知道我是什么品种的树，实话说，我自己也不知道。"老树在向停留在自己肩头上的山鹰说道，它已经寂寞了很久，"山鹰——请允许我这么叫你，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或许你和我一样没有名字——"
"我的确没有名字，我并不需要名字。我有千千万万个同类，可我们只是自顾自地飞，彼此之间并没有交集，不需要用名字来区分。"山鹰高傲地甩了甩头，脖子上的翎毛被风磨得平整而光滑，在夕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我只是飞累了，暂时停下来休息罢了。"
老树咯咯咯地笑起来，枝叶微颤，"我以为，山鹰永远在飞，永远不会停下。"
"我们不会回头望，不会往回飞，坚定地一直向前飞。我们没有故乡，我们诞生于天空，最终又消逝于天空。"说着，山鹰扬起头，注视着那轮渐沉的落日，"我要去远方，远得不能再远的远方。"
"可是你们始终会有疲惫的那一天，比如你现在……你们一定会需要一个落脚点的。我在这已经呆了好几个世纪了，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一年又一年地长高，树冠一年又一年地变宽，看到的景物也渐渐变多了。我想，我离不开这个地方也不能算是一种遗憾。"老树说道。
"你的树冠再怎么样宽广，也不可能宽过天空。"山鹰反驳道，"我有翅膀，我可以自由自在地飞，我可以把天地一切尽收眼底——每一处细节！我相信，你从未见过真正的大河——我是说尼罗河，密西西比河，或是黄河长江那样的蜿蜒奔腾的大河；你也从未见过那些高耸入云的山，还有那些奇特的建筑……"
老树在脑海里想象着山鹰所说的那些它从未见过的景物，却不自觉地回忆起很久以前看到的，城里的小孩在沙地里用沙子堆筑属于自己的王国——大河，高山，奇特的建筑，众妙毕备。它满意地笑着，说道："可是啊，你有没有仔细观察过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生活呢？那也是别有一番乐趣的呀。"
山鹰偏着头，不以为然地说道："人类——人类的生活多么无趣啊！千篇一律的事情做了一辈子，没有尽头，没完没了地。我是崇尚冒险的，我喜欢体验新事物带来的接连不断的惊喜。这能让我成长，让我变得敏锐而强壮，眼界变得更加开阔。"
"我仍旧以守候于斯为乐。"老树慢慢地说着，"即使我不知道为什么非留在这里不可。留在这里，可以了解到每一家每一户的故事，看着每一个家族的振兴和衰落，你要知道，人们的生活是沉浮无常的……"
"人是渺小的啊，怎么能与天地山川相比呢？人生命的兴衰沉浮，与斗转星移相比，不过眨眼的须臾，始终会被遗忘，就像一粒尘埃飘失在浩瀚的宇宙之中。我选择了飞翔，享受着与生俱来的自由，我不会受到任何羁绊，正如天地山川那样永恒，而我与它们共存。"
老树开始犹豫了，它开始有一点向往山鹰的生活了——所有人都想要永恒，可是从来没有人真正体验过永恒，因为他们并非日月星辰，并非山川草木，人类的寿命与之相比，不过是一眨眼的瞬间。
"人类是无法拥有永恒的！"山鹰长鸣道。
这时，一位孱弱的老妇人坐到了树下。
"她今天又来了，五十年来，每天日落时她都会来到这里坐着。"老树向山鹰说道。
"你好，老树。"老妇人干枯的手轻轻抚着树干，抬头望向山鹰，"这是你的新伙伴吗？"
"即将不是了。明天的黎明到来时，我将继续飞翔，不会再回来了。我是一只自由的山鹰。"山鹰的语气里满是骄傲。
"你像极了我的丈夫。他说过要远行，要到世界各地去探索。"老妇人微微地笑着，"可是，他也曾经许诺过我，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所以，我一直在等他。"
山鹰不解，问道："既然已经决定了要走，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因为我还在这里等着他啊。无论他走到哪，我相信，他总会记着我，记着这里的。他生长在这里，和我一起长大。这里有他的回忆，他的家庭，有他爱着的人。”老妇人似乎回忆起什么，她的眼里满是温柔，如同天边那一抹将消未消的晚霞。
“他想要自由，而自由仅仅是生命的一部分，另一部分是记忆带来的感情。只要活着，那些记忆就不会消失，感情就不会褪色。所以他始终会回来的。"老妇人缓缓地说着，"我在这里等了他很久很久，却感觉不到任何悲伤。我是快乐的，因为我心里满满的是牵挂。有了牵挂，生活里就充满了盼望，哪有什么空隙去悲伤！"
黑夜在不知不觉中降临了，山鹰听着老妇人的诉说，默不作声，若有所思，不久之后便沉入了深深的梦乡。当夜已至半时，老妇人终于离开，迎着月光回家歇下了。老树却不曾入眠，它想着，山鹰是不会真正懂得老妇人所说的，因为它没有任何牵挂。
牵挂与眷恋，大概就是这世间的人们所有感情最终的表现形式吧，就如同一条细线，联系着互相有感情的每个人。世上有千千万万不羁的浪迹天涯的游子，最后总是要落叶归根的。因为他们时刻记着，在故地，总会有他们眷恋的人，牵挂他们的人一直等待他们的归来。
老树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非留在这里不可了。它眷恋那些祖祖辈辈都环绕于他的人类，它静默地站在小城的一隅，看着那些家族的人经历生老病死，一代又一代，回环往复。它感受得到的，人们之间的眷恋与牵挂。而它在不知觉中也拥有了这样的眷恋与牵挂，它把小城里朝夕共处的人们看作家人，深深地在意着。眷恋和牵挂早已使它扎根于此，这份情感有多深，它的根就扎得有多深，以致于它能够在这里伫立了那么多个世纪。
黎明到来，当第一缕阳光照耀到老树的身上时，山鹰张开翅膀，头也不回地刺向那轮崭新的太阳。
后来，山鹰果然再也没有回来过。
后来的后来，不知又过了多久，老树终于给自己起好了一个名字：
永恒。
《全文完》
ALEXEA 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