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夜

　　《一》

　　

　　那是一周前周四的下午，等到学校放学以后，黄昏的影子都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只留下夜色开始温柔的包裹着这座城。

　　

　　我无奈地跳上了单车，在夏季特有的、略带些许躁意的风中前行着，当我骑到十字路口的时候，红灯亮了，我刹住了车，偏头的刹那不禁意瞥见了你，白皙的皮肤，冷冽的眸子配上老土的校服。我不禁感到有些好笑，学校真是暴殄天物。

　　

　　当汽车开始缓缓停住，绿灯不紧不慢的亮起的那一瞬间，我脚一蹬，骑着单车冲出好远，然而我却在离你不远处的地方猛地停了下来，像是突然才反应过来似的，有些吃惊地看着你的校服。

　　

　　那是四中的校服。

　　

　　心里像是突然有什么东西落空了似的，我转身朝家骑去，眼泪却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方予恒是四中的。

　　

　　《二》

　　

　　我第二次看见你是在我们学校附近的文具店。我们离四中只隔了两条街。那个时候你在挑着水性笔，神情是那么专注，乃至于我这么光明正大的看着你，你都不曾察觉。

　　

　　我想我大概是疯了吧，居然会在你离去的时候足足跟着你二十分钟，你再一忍再忍之后，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向我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色。

　　

　　“有什么事吗？”你清秀的脸上明亮的眸子异常认真，我却在你转身的那一刹那间倒退了一步，你话音未落，我早已落荒而逃。

　　

　　眼泪猝不及防的顺着脸颊落了下来，空气中夹杂着栀子花香的气息。

　　

　　其实后来我有在从学校补课归来的路上偷偷绕到四中门口，此时是夏意正浓的八月，樟树上知了的歌声起伏不定，就像当时我的心情，还略带一丝潮湿的感觉。

　　

　　你和同学从校门口走了出来，嘴角还残留着些许笑意，在岔道口，你朝朋友挥了挥手离开了，脸上恢复了我熟悉的冷淡。

　　

　　真的是，太像了。自从遇见你后，我总是时不时地跑去四中静静地看着你，我也不知道我为何这般固执。

　　

　　母亲有时会疑惑，“怎么又回来这么晚？”

　　

　　“噢，自行车轮胎快没气了，不大好骑。”我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

　　

　　母亲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却也没再说什么。

　　

　　吃过晚饭后，我回到了房里，推门而入，就看到了书桌上醒目的照片，照片里是一个男孩。男孩腼腆的笑着，眉间却有拂不去的哀伤。

　　

　　我一怔，走过去狠心将照片反扣在了书桌上，眼泪开始翻涌，我拿出纸巾，然而怎么都抵挡不住悲伤。

　　

　　方予恒，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三》

　　

　　我对天发誓，这天与你再次遇见真的是巧合，这是我与你之间的惟一一次巧合。

　　

　　当我从学校出来时，我仿佛在空气中嗅到了栀子花香。我推着单车走出了校园——跟你一样，不过不同的是我们有可以挥手分别的朋友。

　　

　　那天我特意没有再去四中，而是绕了一大圈来到了方予恒之前最喜欢的一家书店，我准备买点书回去。

　　

　　这是我第三次不禁意看见你，当时你脸上的神情——怎么说呢，有点倨傲。这时，你身旁的一个女生拿着手机似乎是在给你看着什么，瞬间，你脸上那唯一的一点倨傲荡然无存。你笑了，笑得那么突然却又自然、纯净，跟方予恒一样。

　　

　　当你和女生走出书店时，我惯性地跟了上来，于是我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跟着你们绕了大半个区，脑海里浮现的却都是方予恒的笑容。直到夜幕降临，我才突然像是回魂了一般停了下来，前方女生早已不见，只留你一个人倚在单车上，冷然的眸子望着我。

　　

　　微风吹过，我的刘海在伴有着栀子花香气味的空中翻飞着。

　　

　　记忆中也有这么一个少年曾冷淡却又无可奈何地看着我。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他或许不是冷淡，只是不擅长表露。

　　

　　“哥……”眼泪突如其来的落了下来，最后滴到了地上，啪嗒，啪嗒。

　　

　　面前的你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有些手足无措，又有些不忍心地看着我。我再也坚持不住，蹲在了地上，任眼泪肆意横流。

　　

　　在这么一个八月的夜晚。

　　

　　方予恒，是我太狠心了吧，你明明那么希望听我喊一声哥，我却直到现在才肯唤出。

　　

　　方予恒，你瞧，我又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

　　

　　方予恒，你知道么，他有多像你，我就有多想你。

　　

　　哥，你回来吧。

　　

　　《四》

　　

　　晚上，我回到家中，母亲不在。我把自己反锁在了房间里，也不开灯，就这么仰面躺在床上。我把眼睛睁得老大，似乎想要看清什么。我把手举到半空中，用力一握，松开，什么都没有，掌心依旧是空空的。

　　

　　第二天晚上，我来到了那个前夜与你约定好的地方——这是你作为弄哭我的补偿，你答应听听我的故事，晚风迎面吹来，夹杂着躁意。

　　

　　你见我来了，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也不催促着我开口，或许是你在等着我自愿开口。

　　

　　“方予恒，他是我哥。”我勉强地笑了笑，“给予的予，永恒的恒，说起来还是你们学长呢。”我故作轻松的耸了耸肩，“他本来暑假过后就该上高二了，可是……他在一年前的那个八月的某个夜晚永远的……离开了。”

　　

　　我别过了脸，泪水又开始在眼眶打转。你沉默着，递给了我一张餐巾纸，担心我又忍不住哭出来。

　　

　　“那一年，本来我们一家是要去海南玩的，可是由于一些缘故，最终只是方予恒一个人踏上了飞机，那个连接着天空与大地，希望与死亡的飞机。没错，他出事了。他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离开了，走之前我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喊他一声哥。后来，我的梦里常常会梦到自己面朝着深夜沿着没有路灯的海岸漫步，我将双手伸向黑暗之中，却什么都抓不住，深深的无力感包裹着我。

　　

　　“我在梦里是那么无助。那天离别的时候，他还说回来的时候会给我一个surprise，直到去机场他都一直牵着我的手怕我出事，他从来都不考虑考虑自己！我是不是特别没用，明明那么在乎却依旧守护不好，我连自己的亲人都守护不好啊！

　　

　　“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什么都护着我，明明比我大不了多少，在我犯事的时候却会一面悄悄呵责我一面当着大人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而我从未叫过他一声哥！

　　

　　“是恨他的吧，恨他从小就十分优秀，吸引走了我身上所有的目光！可为什么当听到飞机出事时我还会焦虑呢。明明不久前去找他了，承诺了不哭的，可为什么现在还是落泪了呢？”我喃喃着，你再也忍不住，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背，明媚的眸子异常认真，“没事了。”

　　

　　这是八月的晚上吧，是什么宝贵的东西在夜空中散落？

　　

　　《五》

　　

　　自从那个晚上以后，我再没见到过你，我这才发现，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我没再刻意去找过你，或许我要的从来都只是一个宣泄口，其他的都是借口。

　　

　　不管怎么样，真的很谢谢你。

　　

　　现在已是十月了，我跟你的故事也终究像流星雨一样，光辉未曾到达，就已消散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