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在中国的最初八年,记忆里只有她,还有她。 ——夏明卓
初秋的时候,窗外的叶子还没黄。七点半,我正在坐在餐桌边吃妈妈准备的早餐,这时门就准时地响了起来,想也不用想,是夏明卓。我咬着块面包,冲到房间里,拿好书包,和父母道别后,我便和夏明卓,罗浅一起上学去了。
从开始上小学的那天起,每天早晨几乎都是这样。虽然我和罗浅天天和夏明卓一起玩,可是夏明卓仍然不像其他男孩一样上蹿下跳,他还是不爱说话,仿佛每天都在想着事情。刚读三年级,夏明卓和我的成绩一直都是班上数一数二的,小学三年来从未变过。每天放学我们三个都到我们家一起写作业,每天夏明卓都要和我们比赛,比谁更快,比谁更好。我很享受这种过程,可是罗浅就不一样了,她还是惦记着她曾经的朋友们。
夏明卓的钢琴越弹越好,晚上我和爸妈一起看电视时,我的心早已飘到隔壁的钢琴声上。“夏安你听听,夏明卓的钢琴越弹越好了,你想不想学?”有些时候爸妈就会笑着说起夏明卓,顺便再调侃一下我。
“不想学,我什么都不想学。”我总是很倔强地说道,但是心里却还是想的。我怕自己学的不好,而且我没有那种气质,现在的我虽然不像小时候那样胖,但是我还是自卑的。直到现在,我的耳边还总是会回想起小时候不懂事的他们对我的调侃,但是有些却是温馨的。
夏明卓说他总是会做梦,梦见海洋,梦见几乎透明的水,湛蓝的水,宝石般的水。“我想去威尼斯。”有一次我们家和罗浅家一起去夏明卓家吃饭时,夏明卓在饭桌上嘟着嘴对他爸爸说道。
“如果你想去,你就要更乖,钢琴要练的更好,成绩也要加油。”他爸爸微微地对他笑了笑。
夏明卓赌气地说:“我已经做好了,我的成绩是班上最好的,钢琴我也弹得比原来好。为什么还不能去呢?”
“这是奶奶说的,现在你还不能去。”他爸爸没有因为夏明卓的倔强而感到烦恼,而是很有耐心地跟他解释。
夏明卓很快便不说话了,他只是喃喃自语道:“为什么爷爷奶奶都不来看我……”
那时候只有坐在他旁边的我听到了他自言自语的话,我看了他一眼,同样深邃的眸子充斥着孩子纯真的悲伤。夏明卓长得更像他的混血爸爸,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轮廓也逐渐更清晰,比我们更清晰。他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瞄了我一眼,便又安静地吃起了他妈妈拿手的牛排。不得不说,夏明卓的妈妈绝对是一个高级厨师,西餐中餐甜点样样精通,所以每次我们邻居一起吃饭都选择到夏明卓家,不得不说,邻居聚餐是令我和罗浅最感幸福的事情之一。
到学校后,我不得不和夏明卓,罗浅分开了,虽然我们三个都在一个班,但是位子却隔得很远。罗浅有着好人缘,很快便和周围的人打成一片,对她来说,我这个从小到大的好姐妹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她的很多朋友可以胜过我这个好姐妹了,而我也很外向,也有很多朋友,但是我最珍视的,还是罗浅和夏明卓。夏明卓就不用说了,虽然他旁边的小女生总会去找他说话,那些男孩也总是和他玩卡片,但是他永远都没有和任何人太亲密。相反,他更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睡觉或者看看画册,看看书。
“喂,夏安,听说你和罗浅,夏明卓从小一起长大?”坐在我后面的男孩周川边玩我头发边说。
我把头发拨了过来,点了点头。我不喜欢周川,因为他总喜欢玩我头发,无论是在上课还是下课,我已经警告过他无数次,但是他只是口头答应。“罗浅是不是小时候就那么漂亮啊?”周川笑嘻嘻地说道。
没错,罗浅仍然还是那个美人胚子,人见人爱的漂亮女孩。“没错。她从小就这么漂亮,我们院子里的女孩子都羡慕她。”其实当别人问起罗浅时,我很开心,因为我为我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好朋友而感到自豪,这就是小孩子的单纯心理。
“那夏明卓呢?他好像和我们有点不一样……”周川问完罗浅,又问夏明卓,一脸好奇的样子让我觉得好笑。
“他奶奶是意大利人。”我没好气地答道,“他是个很厉害的男孩,会弹钢琴,成绩也很好,不像你,天天就知道玩。”
周川“哼”了一声,狠狠地扯了一把我的头发,我忍住眼泪和疼痛看起了语文书。因为院子里的男孩大多都很调皮,所以对于周川这种调皮鬼,我也能忍受。我只会和罗浅,夏明卓在上学或者放学的路上说起这件事,每次罗浅都说没关系男孩都这样,而夏明卓只是沉默不说话。“我真不知道罗浅怎么会跟你这种丑八怪做朋友。”周川最后还是不放过我,故意大声地叫道。
我听到这句话,猛地一震,班上其他的同学仿佛都听到了一般,很快就有人笑了起来。我的弱小的自信又被打击了,一向爱哭的我趴在桌子上抽泣起来。罗浅很快就过来安慰我,她在我耳边说些什么我浑然不知,但是逐渐我听到另一种脚步声,然后夏明卓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他冷静地对周川说道:“周川,你为什么这样说夏安?夏安和罗浅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朋友和相貌有关系吗?而且我一点都不觉得夏安比罗浅丑,他们在我心里是一样的。”
周川刚说一个字,又被夏明卓打断了:“还有,以后你别再扯夏安头发了,我会和老师说的,夏安胆小,但是我和罗浅敢。”
我抬起头,看见夏明卓逐渐走开,而罗浅则一脸惊讶地看着他,周川则气得大叫,但是那都不重要了,我只是看着已经回到座位上的夏明卓,惊讶得嘴都合不上。他竟然会帮我“教训”周川?“夏安,你还好吧?”罗浅这时发现泪眼惺忪的我,坐在我身边问道。
“我没事。”我笑了笑。在罗浅面前,我永远都不会哭,因为她对我太好,她永远不会让我轻易流眼泪。
她转过头,对周川说道:“夏明卓说的没错,我和夏安是一样的,你以后不要再用我和夏安比了,也别用任何人和夏安比,还有,你要是扯夏安的头发,我真的会和夏明卓一起告老师。”
上课铃就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所有人都停止了看热闹,回到了座位上。早上这几节课都过得很平常,只是周川真的没再扯我头发,而我一直都心不在焉的。偶尔我会看看另一边窗边的夏明卓,每一次他都很认真地看着黑板或是书本,他的高鼻梁在阳光下仿佛会发光,那时候他的眼睛也是亮亮的,就像一个从光亮中诞生的孩子一样。有时候我也会看看罗浅,她就没那么安分了,她经常会和她身边的小姐妹说话,我真的很羡慕那样的她,就算我想找个人陪我开小差,我也找不到。
放学的时候我和往常一样,和罗浅,夏明卓一起回家。“夏明卓,谢谢你。”我斟酌了许久,最后还是隔着罗浅,对夏明卓说。每次我们三个一起走的时候,罗浅总是站在中间。
夏明卓愣了一下,抬起头对我笑了笑,轻声说道:“没关系,我说的是事实,夏安我觉得你挺好的。”
我低下了头,偷偷地笑了。“周川没扯你头发了吧?”罗浅轻描淡写地问道。
“没有,谢谢你。”我对她说。罗浅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突然她突然朝我这里倒了过来,撞了我一下,我刚想扶住她,可是一辆骑得飞快的自行车撞倒了我,在我扶罗浅之前,我先一头栽倒了地上,而且,地上有碎玻璃——这一带正在装修。我的额头很快就被一块碎玻璃划破了。“夏安!”罗浅和夏明卓赶紧跑过来,扶起了我。我只觉得头晕目眩,但是还是没忘问罗浅:“你没事吧?”
罗浅突然就哭了,哽咽道:“夏安,对不起,我……我突然崴到了一下脚撞倒了你……我不知道你会被自行车撞倒……我……”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没关系。”我正想寻找夏明卓,没想到他已经在和那个骑自行车的男孩争执了。我按住不断流血的额头,转过头看了一眼那些碎玻璃,幸好摔倒后我的头没有完全在碎玻璃里,要不然我的脸都会被割破。额头还在流血,罗浅试图用卫生纸帮我擦,可是没想到她一松开我的手,就晕了过去。罗浅晕血。没办法,这个时候,只有去医院了。
在医院缝针的时候,我不停地问医生:“会不会留疤?会不会留疤?!”
医生看着我焦急的样子,迟疑了一会,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刹那间就呆住了。他的意思是,我的额头上永远都会有一道不长不短的疤,永远不会消。我最后一点自信心也被磨灭掉了,我的耳边不断响起周川讨厌的声音。从小到大,别人没夸过我长得好看,所以我才会更努力去做其他事,比如努力学习,比如变得更乖。现在加上这道疤,我做再多别人也不会知道。小时候的我就是这样注重外表,就是这样爱漂亮,因为我讨厌别人总是笑我总是拿我和罗浅的友谊说笑。
门外传来骑自行车的少年的声音:“这不能全怪我!是那个小妹妹突然朝这边一偏,我就撞上了!我还以为她看见玻璃会绕过去,没想到她竟然会往我这边倒!真的不能全怪我!”如果罗浅的脚没崴,如果那里没有玻璃,我是不是现在正在家里和他们一起写作业呢?我苦笑着想,这不能怪谁,因为这是我自己的命。
从那时起,我就剪了一层厚厚的刘海,没有人再掀起过我的刘海,我也不想再把这道丑陋的疤给别人看,虽然它不起眼,但是却是我小时候最惨的记忆。虽然只是一场意外,但是对那时的我来说,却不止是一场意外。
我努力地笑着走出门外,看着夏明卓和脸色苍白的罗浅,还有我的父母,说道:“别怪那个骑车的哥哥了,我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