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似乎很黑。隐约的鸟叫从窗边不远的树上传来,似乎是雏鸟。在叫什么呢?也许是外出觅食的母亲许久没有回来而担心了吧。黑色从窗外通过缝隙钻进明亮的屋子里,还没来得及扩散便被光明吞噬得一干二净。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它们跑去哪儿了呢?心里揣着绵密的心事,面前堆着来不及完成的工作。这一刻仿佛糟得不能再糟。
“我的错。”双手捂住双眼,他说道。“如果不是我就不会导致那样。”
“我亏欠了太多人。”
然而并没有人回答他。
说话的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便不再自言自语了。抬头瞄了一眼桌上半冷不温的浓缩咖啡,又皱了皱眉。
止不住地缅怀过去不像他,他不是那么易于沉溺在伤痛之中的人。如果以前不会,那么现在也是。他很坚强,坚强到可以用冷漠形容。平时不多言语,冷静镇定,强大而执着,被每一个人深深信赖着。似乎正是这种被信赖的满足感让他陷入如此窘境。他无法挣脱,无法自拔,只能随着流沙拉扯着把他拽向深渊。他曾试图挣扎,但无济于事。心中似乎有什么一直在隐隐作痛,也似乎正是这一阵一阵的抽痛让他清醒,让他勉强支撑到现在。
他感到越来越痛,如同刀绞,又像有成千上百根细小的钉子不紧不慢地刺痛他的心脏,同时伴有酥麻的感觉。
额头上渗出冷汗,他开始大口地呼吸,贪婪地吸取新鲜空气。心脏的抽痛让他意识模糊,濒临昏睡。他在思考,思考如何是好的时候大脑似乎也如同受了刺激一般疼得要命。他感到他的脑浆混在了一起,被人用灼手的汤勺搅拌着,加入奇奇怪怪的香料混匀。大脑里一片空白,又似乎有些什么东西,他在想,努力地想——是在想头疼的事呢还是心脏痛?
他又觉得累了,不想挣扎了。他想睡觉,就算不在床上,趴在这张冰冷的、满是工作文稿的办公桌上也好。
这一睡似乎再也不会醒来了。
也好,就在这个时候以这样可悲的结局,放下吧。
他觉得似乎该放下了,又觉得时候未到。
他有了可爱的女儿。现在是……半夜?她此时一定正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睡觉吧,身旁堆放着可爱的娃娃伴她入眠,就连梦都是甜美的。
他的梦却像沼泽里的青蛙。处在可悲的环境极力想要挣脱却无能为力,肮脏与他作伴,愧疚是他的挚友。他想要离开这片沼泽地啊,谁能来救救他呢?救他出去,不再呼吸一丝这里浑浊的空气,去看看刺眼而令人向往的太阳,去聆听风的细语,欣赏云的恣意。
半梦半醒的时候,他恍惚地睁着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又高又瘦,弱不禁风的样子。身着绿色的大衣,裤子也是绿色的。双腿修长,绷得紧紧的,那人似乎正笔直地站着。就像第一次面试时紧张的样子。他费力抬起头,想看看那人的长相——腹部——胸部——脖颈——脸。
看不清,太……模糊了。但看到了他红色的头发。过长而卷曲的刘海十分醒目,樱桃红的发色又让它看起来十分刺眼。眼前一片模糊,有一片乳白干扰了他的视线,但那一抹红色却是亮在他的视线里,忍不住不去看它。
他如释重负地低下头,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整个人就像从十五层高楼坠下来一般。他感觉自己要飘起来了。
“承太郎。”
有谁在喊他。
“承太郎。”
真的有人。
他费力地抬起眼皮,站在门边的那个人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着他这副不堪的样子。
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
“你该醒醒了,睁开眼睛。承太郎。”
他不耐烦地睁开眼,带有恶意的视线对上了一双紫色而温柔的眸子,眼睛上下却有着与那双眸子温柔不同的狞恶的伤痕。触目惊心。他怔住了。
“花京……院……”他喃喃念出面前人的名字,那人点点头,又轻笑了一声。“是我哦。”红头发的人说。笑得更开心了。
在笑什么?
“我在笑承太郎没有忘记我。”花京院说,“其他人,你也还记得吧?”
记得。怎么会……忘记。
“大家都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我们一直在关注承太郎哦。”他说,伸出右手,抚上承太郎满是冷汗的额头。“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呢。是不是太热了?”
承太郎感觉到了那只手的温度,很低很低,但确实存在。那阵温柔让他不禁觉得舒服起来。“不是。”他回答,“是刚才……”
“其实我知道,从刚刚起我就一直在看你。不过话说回来,我又有什么时候,不在……看着你呢。这么说有点讨厌的感觉呢。”花京院眨眨眼睛,收回手来,又指了指桌上散落的文件。“倒是承太郎你啊,已经落下这么多工作没有做了啊。现在已经是凌晨啦,赶紧做完就去睡觉吧?海洋博士什么的可不是看看海豚就可以当了哦。啊,还有,不要一直依赖咖啡熬夜,精神会变差的——不,不如说你得按期有规划地做掉工作才会不熬夜吧?!”
又不是我想做这些该死的东西。承太郎皱皱眉,在心里咒骂了一声。
“先别说这个。”承太郎咳嗽两声,努力又把双眼睁大一点,“花京院……是你吗。”
花京院愣住了。但随即又笑了一下。他为什么那么爱笑呢?以前的他可不是这样。
“承太郎,你看你熬夜糊涂了吧。我就是我,还能是谁呢?还是说你有见过什么人和我一样吗?”
没有。从来没有。世界上怎么会有另外一个人会和性格如此鲜明的你……相似呢。
“花京院,我有事想问你。”承太郎的思维似乎变得清晰了,也许是托了眼前人的福。
然后他们就开始聊天,说了很多话题。承太郎从未有如此兴奋的时候,他开始滔滔不绝地和花京院谈论。询问关于花京院和他们的事,花京院偶尔也会问一些关于承太郎的问题,但那都是无关紧要的。因为很多事他都清楚。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时间飞逝,转眼已经凌晨三点了。不管是对娇气的小孩还是成年男性来说都应该去睡觉了。
“承太郎,已经凌晨三点了。该去睡觉了。工作等醒来以后再做吧。”花京院打了个呵欠,“我也困得不行了呢……”
“那就……”留下来吧。承太郎还是没能把那半句话说出来。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事。
“嗯?”花京院的眸子透露出懒散,他是真的有点困了,以至于刚才他都没听见承太郎说了什么。
“没什么……”承太郎道。“你要回去了吗?”
花京院迟疑了一会,点点头:“嗯。”
“确实也是时候该走了呢。”花京院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头也发出细小的嘎吱声,似乎只有花京院自己听到了。他朝门口走去,台灯离他越来越远了,光也离他越来越远了。但门口附近仍然被微弱的光照亮了些许。
“我真的该走了哦。”花京院恋恋不舍地转过头,伸出右手,轻轻地挥了两下,“承太郎,再见。”语毕,他转身,正欲往外走去——
“等一等!”
被唤的花京院停住了动作,回头来看承太郎。他一脸憔悴,不舍和愧疚表现在脸上。紧锁的眉头隐约使花京院觉得他的心脏还在痛。“嗯?”他发出了疑问。
“你还会……再回来吗?”
花京院怔住了。
这是他第二次怔住。这个夜晚有太多奇妙。
花京院第一次见到承太郎这般模样,十年前他还十分青涩,请求于人的话并不会说——或者是不屑、根本不想说。口出狂言而又冷漠的承太郎才是大家所熟知的那个承太郎。
花京院再一次笑了,这是他今晚笑的第几次?他自己也不记得了,只记得和承太郎谈话时的幸福和满足感,也些许有点欣慰。他笑得很开心,幸福而温柔。房间一时只剩下轻柔而甜美的笑声,一份难以打破的静谧沉淀在空气中。
“还会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