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炎炎夏日,田中的稻子依旧是那么茁壮,丰满的硕果高挂,压弯了纤细的麦秆,金黄的色彩仿佛是截下的阳光,蓬勃着无限的生命。放眼望去,金黄一片,东子始终相信那是夏日最美的风景。午间的风怀抱着汹涌的热浪来袭,灼伤了人们的皮肤,却喜悦了稻子的心,哗啦啦的歌谣在耳畔响起,那是对夏天的歌颂吧!那动人的声音拂过东子的心,夏天依旧是那个夏天,稻田依旧是那个稻田,而这里的故事却没有办法重叠……
那是一段艰苦的岁月,物资匮乏的生活,人口压力大的家庭,不过东子却过得很开心。东子是家里的长子,那年才七岁,一个五岁的弟弟阿虎,一个两岁的弟弟小翔,还有一只母黄狗。他们编织了美好的岁月,那也是艰苦时代中熠熠生辉的一段时光。
“东子哥,快过去啊。”身着青色背心的阿虎气喘吁吁的跑来,大滴大滴的汗水湿透了背心。而一旁的东子正坐在小溪边,用脚踢起一朵朵水花飞溅,吐出剔牙的狗尾巴草,不紧不慢的说道:“干嘛了,那么慌张。”而阿虎满脸欣喜的说“大黄要生啦!” “真的?”东子的脸上也露出了美丽的笑容,随后踏着半破的草鞋飞一般的跑回家。东子一到家,便看到了虚弱的大黄躺在房内的一侧,用慈爱的眼神看着身下的两只小狗,再用舌头温柔的拭去小狗身上的血水。东子凑近了看看,之间两只小狗只有巴掌一般大小,一只小狗一身都是黑的毛,生的很是健壮,而另一只则是弱不经风。“哥,你看那只狗,刚出生就那么弱,一定活不了多久。”身边的阿虎说道。东子点了点头。“狗狗…”刚刚学会走路的小翔从房中慢慢的走出来,奶声奶气的说道。说完,边过去拉大黄的尾巴。“小翔,别这样,大黄会生气的……”阿虎说道,一把抱过弟弟。“阿虎,你说,这只狗全身黑黝黝的,叫它黑子好不好?那只小的,嗯~叫它点点……”东子问到。“好啊!”阿虎说道。于是在这个小小的家庭中,多了两个成员……
一个星期后,点点因为身子弱,夭折了,而黑子却越发的活力四射。刚出生不久,便学着站起来,站不起来就到处乱爬,没一刻安静的。而东子特别喜欢黑子,时不时抱起黑子东窜窜,西窜窜。黑子的眼睛也睁开了一半,黝黑而明亮,像一潭秋水,又像天空中的明星 ,充满了对未知世界的好奇和探索。有了这双黑眼睛,黑子越发的显得可爱,而这个小淘气从不安生,要么乱爬,要么乱叫,引得东子的妈妈时常操着一口方言,破口大骂。但兄弟三个对黑子十分喜爱,东子总带着还不会走的黑子走街窜巷,阿虎喜欢抱着黑子给小伙伴炫耀,而年幼的小翔却喜欢用那沾满汗渍和鼻涕的小手抚摸着黑子的毛。这只小狗很快便融入了这个家庭。
有一天傍晚,东子正带着黑子到处转悠,不知不觉来到了他们家的稻田。西边的斜阳将那天空染红了,像被红酒所染红的布匹,金黄的稻田放下了那高傲的气势,被那沉甸甸的果实压低了头颅。藏匿于田间的蟋蟀在那里忘我的唱着歌谣,清澈的溪水正弹奏着东逝的乐章。一阵晚风拂来,奏响了田间金黄的谷穗,哗啦啦中又传来一阵独有的稻香,像梦境一般的甜美味道。在田埂上站着的人和狗都安静下来了,他们都在享受着这美好的风景。黑子的双眼放出了奇异的光彩,那应该是一种向往,是一种享受……
渐渐,黑子长大了,它长到了孩子小腿那么高,矫健的身姿,黝黑而又光泽的毛发,炯炯有神的眼睛,显得黑子不是一只狗而是一匹骏马,一匹不受拘束,没有忧虑的马驹。而黑子的调皮性子始终没有改,要不是到吃饭时分是见不到黑子的。黑子的母亲是十分疼它的,每次回来,黑子就跑到母亲身旁,蹭蹭鼻子,扭扭身子,一幅亲昵样。然而,黑子每天必做的事情就是和东子去看一看那块稻田,在东子温柔的抚摸下,感受一下晚风,倾听一下大自然的韵律……
转眼,时间流逝的飞快。不知不觉,就到了第二个夏天,哥们几个带着黑子来到了田塍边,看着又一片丰收的稻田,沉默了许久,黑子突然不知道怎么了,一溜烟冲进了稻田,消失于茫茫的金色中。“黑子……”东子和阿虎大叫道。而年幼的小翔却拍着手大叫道:“黑子不见啦……好神奇啊!”忽然一个黝黑的身影从稻田里跃起,伴着耀眼的阳光,从空中划过一条完美的弧线,露出一个滑稽的表情,之后,又落入金色的海洋中。就这样,跃起,落下,跃起,落下……乐此不疲,看的田边的兄弟们也不禁拍手叫好。玩累了,黑子就从田中跑了出来,黝黑的毛发中夹杂着金黄的谷粒,毛发之间有着稻谷的香气,如秋水般的双眼写满了满足…… 兄弟们看了看这被黑子弄乱的稻田,叹了一口气,说:“看看老娘今天会怎么教训你!”斜阳将他们的影子拉的老长,就这样,带着乡村的味道,带着美丽的夕阳,带着银铃般的笑声,走在回家的路上……但他们不知道,这是最后一个夏天……
匆匆中,裤衩和背心已换成了打着补丁的青布袄,那如铁一般硬的棉袄很难给孩子带来温暖,但是他们还是没有因为料峭的北风而褪去好玩的心,那时他们和黑子依旧跑到稻田边,看着早已裸露的大地和那些烧成灰烬的稻秆。
那天,灰白的天空纷纷扬扬的下起了洁白的雪,但兄弟们的母亲早早就起床去赶集,一回家,就看见母亲买来了肉和萝卜,然后又到院子里杀了一只鸡。兄弟们都纳闷了,为什么母亲买了那么多好菜,可掐指一算,离过年还有一个月啊。之后才知道,中午回来一个没有见过的舅舅,一个很有钱的老舅。终于熬到中午了,孩子们期待着的美味大餐终于有了盼头。一位身着貂皮大衣,脚踩皮鞋,手提皮箱,嘴里叼着一根香烟的人出现在门口。这次一身华服,和那一身青布袄形成鲜明的对比。虽然有钱,但东子很讨厌这个人,因为他身上没有淳朴的味道,而是一身铜臭,宛若冰山般的面孔使整个冬天增添了几分寒意,走过兄弟们身边时,只是用余光瞥了一下他们。黑子好像也不喜欢他,朝他大叫了一声,用恶狠狠的眼神盯着眼前的人。而那位舅舅眼中的寒意则化为了不尽的贪婪,在不经意中竟然捕捉到了一丝狡黠。放下行李的舅舅径直走到了厨房,看了看母亲桌子上的菜,叹了一口气说:“今天的饭菜那么寡淡啊……”母亲听了面露难色,寒冷的环境却让她汗流浃背。“外面够冷的,要么,你去捉斤狗肉来吃吧,御御寒!”说着便走出去了。而母亲听了,大喜,飞快的把黑子牵了过来。“娘,你要干嘛啊……”东子大叫道。“娘,你不会要杀了它吧……”阿虎低低的说了一句。“你没听到你舅舅说要吃狗肉吗,别碍事,你舅舅心情好了,钱就会多借点,到时候咱们去买好的年货啊!”母亲带着警告的意味说道。而不明前方有多危险的黑子,竟呆呆的走了进去,在最后一刻,向兄弟们投来了纯真的目光,像平常那样。“啪!”的一声门关上了,兄弟们使劲的摇晃着那扇门,可反锁的门始终没有动静,最后兄弟三人趴在门上大哭道“娘,不要这样啊!”“娘,别杀了黑子啊,别杀啊……”而最小的小翔也哭了:“娘,我要黑子陪我玩,娘……”门里传来撕心裂肺的狗吠,兄弟们哭得更大声了,黑子还是不停的在叫,兄弟们还是不停的哭泣。终于,没有叫声了,整个院子里只有几个哭成泪人的孩子。
“东子哥……”阿虎大叫一声。只见东子飞快的跑了出去,料峭的北风吹鼓了东子的棉袄,满目的泪水也在随风散去。来到了熟悉的稻田边,东子再也抑制不住悲伤,嚎啕大哭了起来。干涸龟裂的土地寸草不生,就像东子的心一般,寒冷的风没有带来稻花的味道,带来的只有道不尽的哀愁……黑子那双澄澈的眼始终烙印在东子的心中,永远永远不会散去……
稻田还是那稻田,稻香还是那稻香,可再也没有黑子了,再也没有在身边嬉闹的伙伴……
东子在田边盼望,希望下一秒,金黄的稻田中央,会跃起一个矫健的身姿,黝黑的毛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一匹自由的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