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baby（下）

　

5、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

　

　

　

过去的时光如洪水，一点一点漫过记忆的堤坝。在我还没有找到属于我的温暖时，世界早已一片黑暗。 　

　

　

　

你的第二个问题呢。依旧是不咸不淡的声音。我抬起头来看见他的侧脸，是那么的让人有安全感。他似乎是看我哭得太久了，想转移我的注意力吧。 　

　

第二个问题啊……对了，你在一开始问我，我最后有什么愿望，意思是不是说我可以向你许一个愿望啊？ 　

　

……差不多。我可以在你剩下的时间里为你完成一个我力所能及的事情。顺便附赠一个消息，鬼魂最多只能在世界上游荡24个小时，你只剩下最后十个小时了。如果你不能在这十个小时里让我完成你的愿望的话，这个愿望就作废了，而你，也该走了。 　

　

是么。我的声音已经有了一些落寞。刚才昏天黑地的哭了难以计数的时光，抬头时才惊觉已经天黑。秋季的天开始黑得越来越快，黑夜总是急不可耐的侵吞着白天的光明。 　

　

我们走到了城市的边缘，一座离我家不远的、通往彼岸的大桥。桥下是一条静静流淌的河流，黑夜下仿佛一个黑洞吸收了所有的光线，漆黑而寂静。桥上，是万家灯火，无比辉煌的不夜城，无论哪个角落都有人的踪影，他们也都按照自己的路，走完自己的人生。 　

　

坐在河岸旁边的斜坡上，我抬头看了看满天的星辰。秋季寒冷的风似乎冻得连尘埃都无法生存，所以整个夜空是那么的清晰、迷人，我又想起了我的baby。 　

　

他坐在我的旁边，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斜面而来的秋风，嘴里的烟依旧缓缓的吐着乳白色的雾气。 　

　

我的家就在那边。我缓缓伸出手向东面。他转头向东看了一眼，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对于这个家，我并没有多少快乐的回忆。我继续说着。所以每次看见这座桥，都会不禁幻想着，过了这座桥就是另一个童话中的世界——那里有美丽的鲜花、湛蓝的天空、棉花糖做的云，地上还有华丽的城堡、英俊的王子和美丽的公主……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我还真是够能幻想的。 　

　

而且幻想的还挺傻的。他突兀地开口。 　

　

那……那又怎样！我当时小嘛！我不服气地嘟着嘴。 　

　

虽然幻想是挺幼稚的，但更为可笑的是，我竟然一直毫无怀疑的相信着这个幻想，以至于在那个没人知道的黑夜，小小的我带着baby离开了家，要独自去那“桥彼岸的童话世界”去流浪——天知道我在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年龄哪来的这么大勇气——当时的我，讨厌学习，讨厌作业，讨厌父母的管教和同学的不和谐，一股专属于孩子的固执劲在催促着我离开这个世界，离开这个没有幻想的“垃圾场”。 　

　

声音戛然而止。风似乎稍稍大了一些，河边的风又总是比其他地方更凛冽，那种渗入骨髓的寒冷是现在的身体唯一能感觉到的。许久，当风略略小了一些的时候，他淡淡的开口，然后呢。 　

　

然后啊，我就抱着我的baby，在这座桥上一直走，一直走……当时就想啊，这座桥怎么会这么长，怎么走都看不到尽头，头上的路灯一个一个向后逝去，拉着影子从长变短，再从短变长——可我就是没有看见尽头。 　

　

于是，我走累了，就抱着我的baby从栏杆的缝隙看向这条河。这条河那么黑，那么寂静，耳边似乎能听见它在冥冥之中召唤我进去的声音，那刺骨的风刮得我越来越恍惚，越来越迷茫。真是奇怪啊，明明身后就是彻夜不暗的路灯，一辆辆车呼啸而过，我却感觉一切都黑了下来、静了下来，我就在这无尽的黑暗与寂静中哭泣…… 　

　

不过呢，我是抱着我的baby出来的。在那个只剩下黑暗的世界里，我居然以就能感受到胸口baby传来的温暖，仿佛黑夜中的一只萤火虫，孤独而倔强的发光发亮。于是，我就从那个可怕的世界里回到了现实，站在那座桥边，看向桥下漆黑而寂静的河水。那个时候，我一直在想，还有baby，真好。 　

　

　

　

还有baby，真好。 　

　

　

　

我当时一直是这么想的。那个时空，我是一个被所有人抛弃的石子，我的身边一直只有baby一个。我当时一直是这么想的。我的baby一定是上帝派来的天使，它虽然不会说话，但每次都会默默地陪在我的身边，我的欢喜、忧伤、恐惧、愤怒，全部被它的那双像星空一样迷人的眼睛兼容并包。我当时一直是这么想的。 　

　

我当时一直是这么想的。 　

　

　

　

我的声音再一次停住了。喉咙像是被堵住，无论怎么努力，都只能发出“呜呜”那样无力的呻吟。 　

　

　

　

6、 　

　

　

　

每次哭得时候都是昏天黑地，本来已经够黑暗的世界甚至连时间的流逝都感受不到了。 　

　

再次抬头，依旧是他那双温暖的手静静的抚摸着我的额头，这场景像极了几年前的一个小女孩抱着心爱的小狗站在绝望的桥上。 　

　

看到我停止了哭泣，他的眼神又闪了闪，随后飘忽向远方，手也从我的额头上一点一点离开。 　

　

那温暖的感觉也一点一点消失。这场景像极了几年前的一个小女孩看着心爱的狗从桥上坠入那条漆黑寂静的深渊之河。 　

　

不要。 　

　

我抓住了那即将离开的温暖的手，用力地紧贴在我的额头上，双手越捏越紧，生怕一个不小心，这双手就没了，这丝温暖也会消逝，世界又会重新变回那无尽寂静的黑暗。 　

　

他似乎怔了一下，随即也不反抗，而是顺势将我搂在怀中。我没有一丝异样的感觉，反而觉得这温暖似曾相识。 　

　

当时被我搂着的baby，也一定是这种感觉吧。我喃喃道。身后的树被风吹出奇异的鸣叫声，月亮迟迟不肯露出身影，只是让星星们在这黑色的帷幕下尽情欢闹。 　

　

然后呢。他又一次开口了，声音不再是冷淡的无一丝波澜，而是充满了温柔。 　

　

然后啊，就是在那个桥上，忽然刮来一阵冷风，一直在我怀中安安静静的baby突然跳了起来，越过了栏杆…… 　

　

呐，你说，是不是我一不小心把我的baby丢了啊……它是不是就像我一样，在那片黑暗的伸手不见五指、寂静的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的空间里哀嚎着呼唤我的名字啊…… 　

　

……是不是我…… 　

　

……再也见不到它了啊…… 　

　

那悲伤浸满了整个躯壳，逸散出来的部分随着声音弥散在夜色里，蒸发掉了几十升的眼泪。 　

　

　

　

7、 　

　

　

　

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好奇，我究竟是怎么度过没有baby的那几年时光的。黑白的世界，没有声音，没有色彩，我究竟是靠着什么而不失去生存的动力的呢？ 　

　

这个问题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但是，你知道么？就在一天前，我又在马路上看见了一只长得很像baby的狗，我几乎以为是baby原谅我了，回来了……在那辆卡车撞向我的一瞬间，我竟然感受到了解脱，一阵来自心灵深处的安静和疲惫感。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我就快要见到你了，baby…… 　

　

　

　

就快要见到你了…… 　

　

　

　

凌晨三点。整个城市都陷入了寂静与安详的梦境中。 　

　

他轻轻地说，只剩两个小时了，最后有哪里想去的么。声音是那么小心翼翼，那么温柔。 　

　

我看向了东方日出的方向，缓缓地说，回家吧。 　

　

在外飘泊太久，终归是想回家看看的。除了baby，或许自己唯一的牵挂也就是父母和陪着自己长大的家。 　

　

最后再看一眼吧。再让我多看一眼。 　

　

　

　

临近家门，那条小巷早已漫上岁月的青痕，在黑暗中，属于自己家的灯却亮的那么耀眼。 　

　

我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 　

　

他也不说话，只是一只手搂着我的肩膀，带我毫无阻碍的穿过了墙壁，来到了我熟悉的空间。 　

　

瞬间，在外的所有寒冷和恐惧全都烟消云散，那种久违的温暖让我感动得近乎落泪。果然，无论在哪里，家都是最后的归宿。 　

　

凌晨，家里依旧有人。 　

　

客厅里，父亲正在看着电视，茶几上摆着一瓶酒，一盒烟。厨房里传来母亲不满的声音，老头子，孩子都饿了，赶紧过来帮我做点饭啊！ 　

　

我一惊。难道父母能看到我？我疑惑的转头看向了一直搂着我的他。他的眼神闪烁，嘴里叼着的烟再次吐出淡淡的白雾，一言不发。 　

　

没多久，母亲端上了一盘盘精美的菜肴，那熟悉的香味几乎让我的口水都流下来了。 　

　

但我没发现的是，一直看着电视的父亲的双眼一直是空洞无神的，等到母亲的一盘盘饭端了上来的时候，他的目光终于有所波动，从悲伤，到愤怒。 　

　

“啪。”那么清脆的声音，久久地回绕在屋内。母亲目瞪口呆的看着像野兽一样将菜全部砸到地上的父亲，半天没回过神来。没过多久，又是“啪”地一声。母亲捂着脸，颤抖着看向父亲。 　

　

够了！你还要沉迷到什么时候！孩子已经死了——父亲大喊着。已经死了！那声嘶力竭吓得我往后缩了两步，那样子就和我第一次考砸的时候一样，像一头暴躁的狮子。 　

　

母亲怔怔地看着父亲，半响才回过神来，失去孩子的痛苦也一下子涌了上来，母亲就那么蹲在地上，抱头痛哭。那凄厉的哭声，听得我几欲心碎。 　

　

妈妈……我伸出手，想要擦去她的眼泪，手却就这样毫无阻碍的穿了过去。 　

　

父亲关掉了电视，然后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闷着头坐在沙发上开始吸烟。我有些心疼地看着父亲，他的耳鬓已经斑驳不堪，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吸烟时不经意的咳嗽声让我听的出来，那是一咳仿佛连着肺一起都要咳出来。 　

　

这还是我的爸爸么。我默然无语。忽而又抬起头问向他，你们男人心情不好的时候，都喜欢抽烟么？ 　

　

他嘴里叼着的烟微微颤了颤，随后他的目光又飘忽向远方，嘴里转移着话题，那么你们女人心情不好的时候，都喜欢喝酒么？ 　

　

我这才发现，母亲哭累了，似乎赌气一样站了起来，拿起了父亲的酒瓶“咕咚咕咚”猛灌了一大口，随后赶忙被父亲一巴掌拍掉。 　

　

这是刚刚听到的第三个清脆的“啪”地一声。那一地的玻璃片仿佛一把把锋利的匕首，轻易就能结束活泼脆弱的生命。些许酒液在碎片的残凹处闪闪发光。 　

　

这还是我的妈妈么。我掩住了脸，飞快的向外跑去，生怕再多看父母伤心的样子一眼。他不紧不慢地跟住了我。 　

　

　

　

我不能留恋，我终归是要离去。 　

　

　

　

8、 　

　

凌晨五点。黎明前最后，也是最黑暗的黑暗。 　

　

我再次来到了那座桥下，望着那条漆黑与寂静的河流。身后，他的身影仿佛融入了黑暗，连淡淡的烟雾的无迹可寻。 　

　

现在，你欠我两个问题，对么。我光着脚，踩进了那黑暗的河水。没有意料之中的寒冷，有的只是无尽的寂静。 　

　

身后或明或暗的烟头火光略略点了一下。 　

　

那好，第一个问题——我又向前走了一步，黑暗的河水没过脚踝。 　

　

你叫什么名字？委托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身后的他沉默了一下，缓缓地说，这是两个问题。 　

　

不，这是一个问题，你知道的。我又往河中心走了一步，黑暗沿着脚缓缓向上蔓延，仿佛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将我吞噬。 　

　

身后的身影沉默。 　

　

我转过了头，看向他所处的那片黑暗，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我说的对么？我亲爱的baby。 　

　

　

　

秋风再次扬起我连衣裙的衣角，扬起我的发丝，睫毛，所有早已逝去记忆。我看向黑暗中沉默的他，我的baby。Baby沉默了很久，久到让人以为他是不是不在那里。但我清楚地知道他不可能走的，因为他是我的baby，是那个就算全世界都抛弃我，也一样不会离开我身边的，永远的baby。 　

　

果然，他说话了。你怎么发现的。 　

　

没什么，因为你有着和我的baby一样的眼睛——迷人的仿佛夏夜深邃的、璀璨的星空。 　

　

……。 　

　

Baby，你是来接我的么？ 　

　

……是。 　

　

嗯，谢谢你啊。你总是这么温柔，又像父亲，又像男朋友。 　

　

……。 　

　

Baby，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可以么？ 　

　

……说吧。 　

　

你能，亲吻我的额头么。 　

　

……可以。 　

　

　

　

河边，他缓缓走到我的跟前。嘴里的烟早已消失不见，我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脸，真的和我的baby一模一样。那白皙的皮肤和baby的毛发一样，比刚落下的雪还要洁白。 　

　

他弯下腰，用那双温暖的手缓缓撩起我的发丝，露出光洁的额头。 　

　

下一刻，他轻轻的吻在了上面。 　

　

那一瞬间，仿佛真的是从彼岸而来的童话中的王子，浪漫无比。 　

　

　

　

黑暗，缓缓没过膝盖，不一会便已及腰。我依旧往前走着，带着身后baby的目光。 　

　

黑暗中，我看得出，baby的眼睛里满是不舍。 　

　

短短的相处时间，我却与你重温了我所走过的所有光阴，很温暖。 　

　

黑暗，没过了胸口，很快，我只剩下了一个头在水面上冒着。我转身，向着岸边的baby挥手，再见。 　

　

Baby，hellow。Baby，goodbye。baby，thank you。 　

　

　

　

凌晨五点五十九分。 　

　

或许我看不到黎明的光了。 　

　

不过，我的耳边响起baby轻轻的，温柔的声音。对不起，我欺骗了你。 　

　

随后一个大浪，黑暗终于将我仅存的一部分吞噬殆尽。 　

　

　

　

9、 　

　

　

　

好像是沉入了无尽的黑暗，又像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我找到了我遗失的baby，很开心。 　

　

睁开眼的一刹那，我就应该明白的。 　

　

我没有死，而这一切都是baby给我的一场梦而已。 　

　

映入眼帘的是医院洁白的墙壁，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床头柜上一束洁白淡雅的康乃馨。床边，母亲枕在我的腿上睡了过去，手还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床单上依稀可见斑驳的泪痕。 　

　

我站起了身，走到了窗户前，拉开了窗户。 　

　

这是最真实的晨光熹微，是曾经我以为永远也见不到的黎明。 　

　

　

　

Baby，真的谢谢你。你用一个梦的时间告诉我，我的身边依旧有你，你从未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