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我盯着天花板痴呆了一个通宵,平均十分钟看一次表,那三根身材不一的指针被我看得行动迟缓。大约一个世纪以后,闹钟响了。
我照例把一条腿伸出被窝,顷刻之间,我仿佛听到血液凝固的声音。
突然想起小学的一篇课文,《丰碑》,一个无耻的想法油然而生——我此时的性质,和那位军需处长,并无二致。
于是二十五日那天一早,整个西南大学还笼罩在一片被窝之中,在那缠绵的背景前,彻夜未眠的我踩着破碎的星星上路了。
那天上午是最后一堂考试——英语。听力测试如噩梦夹杂着鸟语,在我耳边呼啸而过。而整堂考试下来,我唯一明白的只有:“阅读第二篇肯定是我的老师命的题。”——这是一目了然的事实,那篇不知所云的东西,长达几百个词语,其实完全可以用一句话概括:“I think Tom Cruise is a great actor because he’s handsome.”——除了我老师,这还能是谁命的题。
寒冷的考试过去,梦境却才开始。
小时侯总认为一秒钟,是谁都无法感知的,太小的时间单位。后来百米跑的记录被次次刷新,人类终于突破了十秒。也就是说,人一秒中已经可以移动十米。当时的我惊骇不已。直到我有一日仔细的观察了一下钟表,才发现——噢,原来一秒这么长,让我足以感知在某一秒里,我,存在于这个星球之上。
反之,我曾经也认为,人这一辈子,少则五十年,多则八十年,都是仿佛无法度过的太漫长的日子。从混沌中来,往混沌中去,就是这样一个无比简单的轮回,需要将近一个世纪去完成——人生,真是太长太长。
但是后来告别闲暇,上了小学,上了中学,才体会到时间太快。尽情撒野的时光太少;考试的时间太快;准备升学的时光太苦;人的一生真短。
回到现实的梦境中。
二十五日梦境开始之前的记忆,都随着“期末考试”这一精神旗帜的轰然倒下,而在脑海中作鸟兽散。但有一男一女,却顽固地留在我的记忆里,相互依存,相映成趣。
首先是一到考试,就迸发出对“走路”这一原始运动的空前热情的杨言。她在考完物理之后在雨夹雪中的低迷状态,令人不得不想起戴望舒那首《雨巷》——阴雨连绵的雨巷,飘过一个丁香般结着愁怨的姑娘。
再者便是开考前夜,那个在电话里,洋溢着生命力与荷尔蒙的新绿——
那天是一月二十二日
考试硝烟尚未弥漫
京广线尚未瘫痪
说实话人生苦短
还不如就在那天地球停转
亲爱的,这可真他妈的浪漫……
梦境翌日,我又几乎发了通宵的呆。有谁说过,半夜对着天花板极力睁眼,便会看见异次元空间。但我把眼睛鼓得都快决眦入归鸟了,还是未能洞察异度空间。
失眠一夜后,我又再次顽强的从被窝中爬出——今天要上山。
跟两个同学一起花了大半天时间爬至山顶,只为那片扭扭捏捏要化不化的雪。
上山下山,我都如梦一般,只是在途中突然想起两年前在山上的一次冒险,感叹一下四季轮换、物是人非而已。
一片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而我选择了人迹更少的一条,
从此决定了我
一生的道路。
——(美)弗罗斯特 1874-1963
再往后失眠不再继续恶化,相反,我甚至可以,睡个对时。
——从十点正开始,经过多少分钟,时针分针第一次重合?
在某日做的梦中,这道题一次次地在梦境中出现,和班主任那辆牛逼烘烘的,宝蓝色尼桑的魅影,一次次完美重合。
永恒轮回是一种神秘的想法么?有朝一日,我们做同样的梦,干同样的事,甚至可以拥有重复的人生么?
不过事实证明,永恒轮回也许只是尼采的无端臆想,但暂时性轮回是必然的。
比如,一旦手脚长上冻疮,那持续一个冬天的恐怖轮回便开始了——
白天痛,晚上痒。
于是我近日频频思考:我晚上睡着睡着,会不会突然被一阵直挠人心的奇痒惊醒。
人生。
这是个大词,虽然在我年少(= = |)时,曾认为自己对它了解得无比透彻。而后来明白,自己仅是对它怎么写了解得无比透彻。
苏轼曾有“谁道人生无再少”这样的诗句,但这句就算在积极也没多少人知道。相反,同是出自苏轼笔下,“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这句可谓如雷贯耳。对于诗句,人们总是喜欢去记住那些消极的内容。
梦境第N天,我已经把自己调成了标准小学生作息。十点上床,八点起床。失眠仿佛正在离我远去。上帝在白天给予我们光,我们便不该在晚上浪费电。
买了一本书,但还是搁在了一边。
这一天,杨言依然哀怨:“你看见我家楼下搭的棚子没?又要开始放哀乐了,死了个老头,昨天我还看见他走在风雪中,不料昨晚就不在了。”
很多时候我们的成熟,是因为目睹身边人的死亡。
小时候有次我妈单位组织联欢,她们那个和蔼的书记,因故迟到,后骑着摩托心急如焚一路狂奔。经过一个大转弯时,和对面的卡车迎面相撞,后辗转多个医院,最终还是没能挺过那个冬天。
两年多以前,去腾格里沙漠,同行有一个哥哥,总是开我爸的玩笑。次年八月,他毫无预兆地,死于心肌炎。
更近些,去年十月十八日,风和日丽,我校校园内一片欣欣向荣。当天中午我的班主任组织初中部的老师,去网吧来个突然袭击,不料误会了初三一个男生,三个小时后,那哥们从六楼一跃而出,头朝下,降落在篮球场边。第二周周一,校方取消升旗,我们在教室听了一早上悼词。
——当这些人突然消失时,周围的人就会发现,之前他们的音容笑貌,全部恍如隔世。就像一场春梦。
我爸说,跟那些人比起来,我们多幸运!
是,我们多幸运,我们至少还有胳膊有腿眉飞色舞地活着!
拿起那本搁在一边的书,封底的一句话扑面而来——“创造一个人需要上亿年,魂飞魄散却只在转瞬之间。”
一秒钟有多长?一辈子有多短?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生与死
而是我站在你面前
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印度)泰戈尔 1861-1941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什么?
就是他妈的生与死。
沉睡真好,可以暂时脱离现实;失眠真好,可以冷眼看待现实;
有梦真好;有家真好;有回忆真好;可以不后悔真好……
活着,真好。
2007 3 16。5:43pm。摄于某人楼下。
panasonic FX01。微距。F4.5。1/8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