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木讷地望着他。
虽隔着半透明的玻璃,我还是能依稀见明他现在的模样。
——头发有些蓬乱,显得有些狼狈,脸上些许灰尘,脸色难看,背似乎比以前更驼了,而且多了好些白发。
他坐了下来,右手颤颤巍巍地拿起乳白色的话筒。
“女儿啊……”
“嗯,”我答应着,“妈妈让我来看看您……”
最后一个字几乎是从我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似乎很高兴的样子,含糊不清地问我:
“哦哦,你妈妈怎么样了?病好些没有?……”
我面无表情,淡淡地说道:
“没事儿,好多了。”
我是敷衍了事,未等他再问,我就匆匆丢下一句“好了我走了”就离开了问候厅。
走出问候厅,就感到一阵炎热,热得我站不到一分钟就满头大汗。我从包包中拿出一把遮阳伞,又戴了副墨镜——这是我惯有的打扮。
街上的行人少之又少,走在铺着金子的大地,莫名地感觉有些凄凉……哎呀,这是什么心情呀?!今天是第一次分开两年后的同学聚会,应该高兴才是,怎么会觉得凄凉呢?我拍了拍脑袋,想清醒一些。
阳光有些刺眼,即使我戴上了墨镜。
当我来到“农家乐”餐厅的时候,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同学,一片欢腾,与大街的安静不同地惊人。
看到我的到来,张晓爱急忙拉出一张椅子,同时兴奋地大喊道:
“嘿,然幂琴终于来了!”
声音虽大,但是几乎没有人回过头看我一眼甚至瞥我一眼。
我走进餐厅,只有晓爱与我说话,其余的,连见到我都躲得远远的。
我已经习惯了别人的这种反应。
的确,我的父亲是个杀人犯。
这件事已经在报纸上疯传好久了——市总书记然瑞为了二十万块钱,拿一把菜刀直接杀害了自己妻子的经纪人。
有两个女生突然说说笑笑地走了过来,我认得,一个是班长蔡琳,一个是副班长柳柳。
“喂,然幂琴,你的父亲现在住在哪里啊?改天我去探望一下他老人家吧。”蔡琳笑道。
说着,两个人就哈哈大笑起来。此时,我恨不得冲上前,撕裂她的嘴,吐她一脸唾沫,但是,我没有那个胆量,只能自我安慰,拳头却紧紧地握着。
“谁不知道她爸爸是住在人民路263号啊!”
整个餐厅一片哄笑,我羞红了脸,转身准备离开。
“哎,别走啊,聚会才刚刚开始,怎么,就这样走了?”柳柳不满地叫道,跑到我面前,双臂拦住我。
“你想怎么样!”我吼道,心里充满了愤怒。
我使劲扳开她的手,可是蔡琳等人都过来帮着柳柳。现在的我,似乎蹲在黑暗中,周围几十个奸笑着的人正对我又杀又剐,自己却不能动弹。
我是哭着回家的。
我红肿的眼睛让妈妈吓了一跳,似乎不认识了我一般,但只叹了一口气,忙自己事情去了。
一个杀人犯的妻子,可能都是这般的无奈吧。
我蜷缩着身子,抱着雪白的枕头,又哭了。
谁能明白此时我的心情呢?我不是因为同学的嘲笑而落泪,而是因为看到妈妈那很想安慰我却不能的模样而落泪。
这个世界太残酷了,拥有太多的不公平。
我怀着这样的心情,来到了江边。
是要自杀吗?我自己都不知道。
江水翻滚着,似乎也在倾吐着自己的不悦,我蹲下身子,眼睛直直地看着波涛汹涌的河水。
“好了嘛,别哭了。”耳边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
她笑了,但只是一瞬间的事,然后又板着脸,拉我起来。
我低着头,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不都说了别哭了嘛。”她从口袋中拿出一张纸,似乎早有准备。
“早就知道你会来这里。”她轻轻地挥手,我没回头。
即使回头,我也看不清她的真面目。
她始终是带着盖过脸颊的鸭舌帽,一副深黑色的墨镜,白色的大口罩。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年龄、身份,只知道她的声音异常动听,很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