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上老屋墙上斑驳的裂痕,手上便沾着灰尘。屋外的木棉在无风的冬天是那么沉默,如果不是墙上挂着的古钟还是那么散漫地摇摆,发出孤沉的喑哑的话,我便感觉自己掉入无尽的死寂中。
什么时候,这里的一切,如同逝去的岁月,渐渐地,便沉睡了呢?
老屋坐落在小镇的最冷清处,就像一位与世隔绝的老人,它曾是爷爷的家,也身为爷爷的小卖部。屋前的那桌台球桌,是唯一吸引人们来到的原因。一般来打球的都是工作者,也有见过几个穿校服的高中生。他们通常会买上一瓶玻璃瓶装的可乐或雪碧,咬着吸管在一边看着击球者。击球的人往往拿着球杆微趴在球台,眼睛注视着白同球,球杆在指间推来推去,能看出他的举棋不定,最后还是不满意地变换位置,才用力一推。“嘭”的一声,黑球落入网中。
“好球。”旁观的人不由喝彩,击球人呢,只是得意地擦了擦额上的汗,便开始下一轮的击球。我也在一边看热闹。踮起脚尖,手趴在球洞的旁边,也只能眼睛勉强与台面齐平。
“嘿,小家伙小心。”我看见滚来的红球,反射性闭了眼睛。又是“嘭”的一声脆响,我蹲下身子睁眼一看。球正稳稳地落入网中,在里面静静地躺着呢。我感觉,那声脆响,是那么让人喜欢啊。
“去去,小孩子家家在这里添什么乱,快去睡觉。”爷爷把我推进内屋。“不要!”无奈还是被放在床上,看着他远去,耳边似乎还是充斥着那台球因撞击而发出的声响。
在屋中无聊地看着天花板,想多次溜出去看却还是被抓回来。屋中除了墙上古钟的摇摆声,似乎还有一种细微的声音,那是一种悠长而有规律的声音,似乎是从地底下发出来。我惊异地看向窗外正在开花的木棉,却发现根本不是它的声音。小孩子脑中一些乱七八糟的鬼故事让我不由恐惧,蜷缩着身子细细倾听,但渐渐竟然睡着了。
我问过母亲,她当时似乎是胡乱地编道:“那是老屋的声音。”
“老屋?”
“是的,大概是它的呼吸声哦。”
“原来是这样。”我深信不疑,同时我也觉得有些得意,老屋竟有如此的灵意。每当别的孩子都去玩捉迷藏时,我却都是在老屋边游荡。或是看看台球,或是在木棉树下刨土,我一直坚信着,老屋比那些游戏有趣多了。
在那时,我耳边似乎只存留着三种声音:台球的碰撞声,木棉树因风起的沙啦啦的声音,以及要仔细倾听的老屋微弱的呼吸声。每一天都是那么充实,以至于我祈求老屋,让时间变得慢一些,再慢一些——它可是神奇的老屋啊。
老屋没有给我回复,但我在拾起第一朵落下的木棉时,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捧着它走回屋,奇怪的是今天竟然没有人来打台球,不觉有些失望。球都安安静静地顺次排列在三角架中,静悄悄的感觉让我觉得不舒服。我把木棉放在桌台上,走进屋中。沉重的气氛不由让我觉得紧张,家人们都围在爷爷身边叹息着,而爷爷一脸疲惫地坐在藤椅上揉着太阳穴。谁都没有说话,我听见那个似乎从地底下传来的声音,今天是那么悲伤。
“她不在了……我便去乡下住,这屋……就空在这吧。”许久,爷爷终于发话。这时我才意识到有什么事发生,“为什么啊!”我也被自己这声叫喊给吓住。
我这一说,就母亲狠狠一瞪,“别瞎闹腾!”我被她推出门外,呆呆地看着那朵木棉,是不是我太贪得无厌祈求美好不要落空,才会有这样的下场?这时的我才知道,原来那暗转在耳边的清脆碰击声,那是来自桌台的声音,是它的灵魂的呼喊,是它的呼吸。
爷爷搬走的那天,风刮得厉害。木棉树经受不住这样的风,树上的红纷纷落下,老屋也似乎被风的猖狂而颤抖不已,窗子的击打声是如此凄厉,台球桌上的网,也是因风儿撞击着木质的桌身,一切都在叫嚣,而只有我知道,那是它们的灵魂的哀嚎,与风无关。
我默默地站着,待母亲在一旁催促,我才努努嘴,动身随着她们到小镇的繁茂区。耳边的声音渐渐消散,是它们累了么?是它们要沉睡了么?快因时间的打磨而消散的记忆,一经对老屋的触碰,便苏醒过来。耳边似乎还是充斥着那枝摇的沙沙、轻碰的脆响,以及似乎从地底传来的呼吸声。但是,耳边只有那钟的报时声,别无其他。
回到家,母亲听说我回老屋的事情,便问:“那里现在如何?”我顿时语塞,竟然回答:“都在沉睡着呢。”
是啊,都在沉睡着。但是,流年已经渐渐复苏,而你们,究竟要沉睡到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