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灰色的眼睛,一个温柔的世界,陪我度过了整整一十二年。时光荏苒 ,它依然在我眼前浮现。隔着时光的遥望,无法诉说我的愁肠。
我怀念,一双灰色的眼睛,饱含了岁月的痕迹却依旧充满了温情。那是一双慈祥的老人的眼,我的祖父的眼。从我记忆的始端延伸至今,我的祖父犹如一颗光辉的明星,推开浓雾为迷茫的我指引方向。祖父患有白内障,一层灰白色的物质遮住了他的光明,可他却用这双浑浊的眼睛教会了一个懵懂的少年如何在尘世中前行
当我还和祖父共卧一榻时,祖父那响亮的鼾声是我最厌恶的东西。我翻来覆去,一遍又一遍推着祖父:“爷,你别吵了,我睡不着!”接下来是一个很诧异的声音:“有吗?那你先睡吧。”在朦胧中我看见祖父披着上衣下了床,坐在床头,点起那支似乎永远燃不尽的烟,烟气弥漫,而我也沉沉入睡。可当我入睡不久之后,沉重的鼾声却再次响起,于是我又不停的抱怨,而祖父也不得不继续点燃他的烟。摇曳微弱的火焰又一次在墙上印出了一个佝偻,却高大的身影,在烟雾中我看到了祖父那疲倦的双眼。
有一天也许是我太累了,当夜晚再次被鼾声吵醒时,我极为的不耐烦,歇斯底里的吼着,狠狠地踹了祖父一脚。祖父一下子地惊醒了,而他的第一句话让我至今无法忘记,打开灯,祖父用急迫的、焦虑的眼神望着我,伴随着沙哑的声音:“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而我却恶狠狠地咆哮着:“闭上你的嘴,只要你不打鼾,比什么都好!”正是这句话让我直到今天仍然满怀愧疚,因为我对上的是一双浑浊却充斥着关怀和焦虑的眼睛。在那之后,祖父一直都很晚才睡吧!——有一次的深夜,当我很晚都睡不着的时候,一个笨拙的身躯扶着床沿摇摇晃晃的上来了,我回过头,看到的是一双局促,充满不安的眼睛,祖父像被人抓住的小偷一样,眼神里充满了紧张,用很低的声音说:“我以为你已经睡了。”出奇的是那晚我并没有发脾气,也许是我看到了祖父眼中那纵横的血丝。这也使我后来心里好过一点。
后来,我被父母接过去和他们一起生活,我甚至还曾感到庆幸,可以远离了那令我辗转的鼾声。再后来,祖父去世了。伴随着春天的最后一丝和煦,安详地离开了,而当我初次独自睡在那张木板床上时,硬硬的木板让我辗转反侧,我烦躁不安,我无法入睡,我始终觉得缺少点什么,可究竟缺少点什么我也说不出来。下了床摸索着点燃了一支烟,慢慢的舒缓了下来。我想今夜是无法入睡了,便打开灯准备出门,灯开的一刹那,满屋的烟雾,对着镜子我看见了自己疲倦的双眼。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抱着头在地上哭了很久。我突然很想念这满屋的烟味,沉重的鼾声和那双灰色的眼睛。记忆冲破闸门,像洪水一般向我袭来。
每当我失败的时候,总有一双鼓励的眼睛静静的注视着我;每当我流泪的时候,总有一双干涩的眼睛在默默打湿眼眶,我恍然大悟,为什么每次打牌的时候赢得总是我;为什么不管我怎么作弄,从祖父的眼里我都看见的是欣喜,没有一丝懊恼;为什么在我感动的时候总会有一双眼睛要比我先流泪。我想我明白了,我想我明白了我从祖父的眼中看到了什么,只是有些太晚了……已经没有机会让我用同样的眼神去凝望那个默默守护了我十二年光阴的老人了。我的良心被我不断的谴责,深深地愧疚着……
人为什么总是要等到失去后才懂得珍惜?总是犯了错误才知道悔改?我一遍又一遍的质问自己,可这也许就是人生吧!
再多的愧疚和泪水也唤不回祖父那温柔的眼睛,随着思绪的蔓延,今夜我又注定无眠。点燃一支烟,伴着缕缕的青尘,我仿佛又看到了一双灰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