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圣

大圣：
　　听说你逃离五指山，却又被压在了另一座山下；听说你跪玄奘为师，一路斩妖除魔；听说你历经八十一难，功德圆满成为斗战胜佛。
　　这些年，我一直待在石洞里，汩汩的水流声掩不住洞外的议论声，无论是五百年前，还是五百年后，能掀起六界狂澜的，只有你。
　　大圣。
　　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要称你为大圣。
　　五百年前，我还是一颗小石头，我总是仰头望着你，就像我时常仰头望着天。你头戴一顶凤翅紫金冠，两道凤尾翎威风凛凛，你的红袍吃饱了风。我听见你说，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
　　十万天兵，四大天王，二郎真君，托塔天王，你如意金箍棒一挥，搅得他们魂飞魄散。正如戏里所唱：齐天大圣孙悟空，身如玄铁，火眼金睛，长生不老，还有七十二变，一个跟斗啊，就是十万八千里！大圣，当年的你是多威武。
　　你也偶尔啃着桃子和我说说话，毛毛躁躁地讲世界的不公和腐朽，讲你的计划你的大志，我静静地听，像听一首诗。真的，我一点也不怕，因为你是大圣，你是英雄，我从不怀疑你。
　　那年你与佛祖斗法失败，被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整整五百年！花果山里的猴子繁衍了一代又一代，我也终于由一个小石头，修为人形，可我想不到，这渴饮铜汁饥餐铁的五百年，压碎了你的灵魂。
　　还是小石头的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妖精姐姐费尽心思修成人形，可当我真的有了人类的躯体后，我明白了，人类女子的身姿是任何妖精都比不上的！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让你看见这样美丽的我。我风雨无阻，走破了一双又一双鞋，我把它们都放好，不知疲倦做新的鞋子，一针下去，刺下念想，一针拉起，扯出欢喜。我把自己保护好，像保护一块珍宝。珍宝，当然要呈给大圣看。
　　不知走了多少年，我终于找到五指山，我小心地擦拭干净自己，穿上新鞋子，你脏兮兮的，鬓边长着青草，头上堆着苔藓。
　　“小人儿！快来快来，与我玩儿！”你拍着手，傻笑着叫唤。
　　“大圣，你不认得我了？”我泪流满面。
　　“大圣？”你是有多久没有听过这个称呼，才会口齿不清带着哭腔。
　　“你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啊！挥舞一千三百五十斤的如意金箍棒，会七十二变练就火眼金睛的大圣啊！”我用尽全力大喊，像是在宣读我的信仰。
　　你却摇头：“我要这铁棒有何用，我要这变化又如何，齐天大圣已经死了，我不过是一只满头长草的丑猴子。”
　　大圣，即使你浑身是泥，满头长草，我还是能一眼认出你，可那一刻，我觉得你好陌生。
　　那天，我没有问你我是不是很好看，也没有故意给你瞧我的新鞋子，我摸了摸你的头，你没有生气，安静地看着我。我哭得一塌糊涂。
　　悟空悟空，我们早该悟到，一切皆是空，我们早该悟到，一千三百五十斤的金箍棒不能让我们如意。
　　你悟到了，所以后来顺从你头顶的方寸金箍，为佛门斩妖除魔，你斩除的妖魔有多少是你当年的兄弟，你放过的妖魔几乎都是神仙的宠儿。你不管天庭拆散天狼和百花羞，你不管菩萨眦睚必报困住国王三年，妖怪们都说你好像一条狗。
　　我执迷不悟，一生不肯改口，固执地唤你大圣。即使我知道，大圣你，早已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