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记》

　　「一」
　　不知从哪里飘来的香气，直直吹散了夏季的炎风。
　　我循着香气翻过一道墙，走两步再转个弯，便入眼满院的花卉。
　　我对花是完全不了解，那一大院子的花基本上都叫不出名，除了几种太过常见的，好比百合、月季、杜鹃之类，我还是认得的。
　　这是个陌生的院子，不知住户是谁。大门紧紧闭着，透过院墙的缝隙还能望见一把铁制大锁挂于其上。
　　我在意的不过是那拥了满院的花朵。但深知道德常伦，自是无法擅自进入，只有站在院外静静欣赏。
　　我忽而注意到花瓣上沾了晶亮的水渍，正值午间刚过，定不会是初晨才有的露水，那必是这院主人浇灌的。
　　想到此，我不免有些踌躇，自己站在人家院子外面往里看，指不准被误会成偷盗的贼。
　　清早湿冷的气渐渐消去些许，阳光比自之前要稍有强烈。我抬腕看了眼表，暗呼不妙。
　　有些留恋及不舍地多看了两眼满院盛放的花簇，我不得不离去为生活奔走。
　　
　　「二」
　　我回来时才傍晚刚过，大抵是为了能早些时分见着那些花。
　　黄昏还残留不去，景物因光线不足而有些迷蒙不清，却又有一种不言而喻的唯美。
　　我凭借记忆来到早上见过的院子外边，盛放的花丛依然满满挤了整个小院。繁多的花色互相映衬，早晨时显得十分鲜明亮丽，而现在则都被覆上一层昏黄的淡纱。
　　花瓣上的水珠早已干涸，失了些清明可人的神韵，却又添了份成熟知性的魅惑。
　　我在院子外头驻足半晌，才稍稍有了些打算回去的念头。
　　“……有事吗？”
　　正要折返回家，背后却冷不丁响起人声，我微带惊慌地回头，只看见那院子里的花朵相拥相抱，中间明晃晃站着个人。
　　“不，没事……真不好意思。”我只得再度走过去，对那人道了歉。
　　“你家的花真是漂亮……我很喜欢，所以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不管她相不相信，以及我的解释是否必要，我都必须尽可能早的把事情说清楚，免得麻烦。
　　我猜想这一定就是这家的主人了，是个还不大的女孩儿，因为周围被花环绕着，我除了她的脸其他什么也看不到。
　　“这样啊。”女孩子笑了一下，婷婷立在花丛间，“那你随便看看吧，或者如果你想……我也可以送你一些花儿的。”
　　“不，不用了，十分感谢。”我急忙婉拒。对于她天真的好意我仍然不太敢接受，虽然我更多的是相信这女孩儿的纯朴，但凡事都有个万一……指不准呢。
　　“打扰了。”
　　我向女孩展开微笑，以示我的友好，随后礼貌地道别，不急不缓转身朝家走去。
　　礼仪是人群中必不可少的存在，我总是信任这一点的，无论自身是愿意或不愿，为了不更容易地输于他人，这些细微却又同时深得众人爱戴的方面总要尽量做到完美。
　　
　　「三」
　　既已被主人家发现，我便不再打算去那小院看花了。
　　再美的花朵也不会开遍四季，我深知这一点，它们早晚会凋谢枯萎。不要说每季都有属于每季的花，一个院子内夏天的花已经开得这样繁茂，等到其他季节又剩下多少了呢。
　　我恐怕是个太过于善变的人，明明前不久才忍不住而一再在人家门外看花，现今却又能若无其事躲回自己的空间里，对那些花也像是看透了般没了兴致。
　　但是人啊，谁不是这样。
　　我的生活本就是毫无波澜，改变或是维持它简直是轻而易举。我走回了平常的路，每日早早起床梳洗，换上一副端庄礼貌的外表，在还未完全消去的夏风中穿过略显老旧的巷子，也不再去注意哪边会传来花香。正如我想的那样，或许它们就快衰败了。
　　再往前去——迎接我的将会是繁荣发达的现代都市，以及一天忙碌不堪的工作项目。
　　
　　「四」
　　我很久都没再记起过那座院子和那片盛放的花海了。
　　约莫是秋日将近的时分，我带北方远亲的侄女回到当初落魄时居住的老巷子，为了给她完成学校布置的无聊实践作业。
　　侄女比一般小女孩儿稍皮一些，总喜欢到处跑，且好奇心也强烈的过分，对于陌生地区她不全盘探一遍绝不甘心。
　　我只一个电话的功夫，小侄女便已从眼皮底下溜走了。
　　……这下可急坏了我，要是把小侄女弄丢了，嫂子估计得在我面前寻死腻活。
　　我在周围兜兜转转找了她许久，最后回到原地却发现小侄女正站在门口乖乖地等着我。
　　这大概是小孩子的灵性吧——我感到有些无奈，却也只有用松了口气般的叹息平复自己的心情。
　　“婶，快来快来！我发现那边……快来呀！”小侄女看到我回来很高兴，跑过来拉住我的手就乱喊一通，也不知她在说什么胡话。
　　小姑娘的手劲并不大，但我必定是拗不过她的。
　　她拉着我绕过一道墙，走了两步再转个弯。这路线有些许熟悉，但我想不大起来。
　　这是一座有些破旧的院子，大门紧闭着，还挂了一把生锈的铜锁，院墙上的漆也零零碎碎掉了一地，从外面往里看，满院皆是枯萎的植物茎干，一股子生命腐烂的味道在四周盘旋萦绕。
　　——我有些不敢置信，我记起来这是几个月前花簇拥挤的小院，怎想竟破成了这个样子。
　　小侄女在院子外边跑来跑去，我想不通她是为了什么而这么高兴。如果当初看到满院繁花的不止我，还有她，那现下她必定不会如此欢快，或许反而是我正在手足无措地安抚她幼小受伤的心。
　　这画面真是没什么好看之处。我也不打算再浪费时间，之前为寻找小侄女花了不少精力，已经过了事先预计好的回家时间——恐怕现在即使马不停蹄赶回去，我也照样要挨上母亲一顿骂。
　　
　　「五」
　　至此，我便是真的再没见过像那般繁茂盛放的花了。
　　我有想过，大概是那院主人早些时候就搬了家。那么花朵自然枯萎了，院子也自然破败了。
　　但归根结底，这些又关我什么事呢。
　　别人的事与别人的生活，有些时候不够注意便稍稍逾越过界，而我们能做的、或者说在那一刻只能想到的，便是尽快抽身，事不关己。
　　我也只能在旁观望而已，就仿佛是——那院里的花，我最终只站在外边看过，像个偷鸡摸狗的贼。
　　——甚至放弃了能够正大光明进去观赏的机会。
　　
　　仅此一次观花，记于此。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