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当医生面无表情将女孩的母亲叫出病房,女孩咧开嘴笑了——妈妈给她拿糖去了。
女孩自己在病房里呆了很久,她眨着两只大眼睛看着冰冷的白墙,那还有她踹上去的脚印。这干净的小屋可比家里好多了,干净,暖和,安静,她歪着脑袋想,她可不想离开这儿。
“自己看看吧”,主治医生撂下句话,就转身拿出大屏手机刷他的微博去了。女人刚想拿起那张印有字的白纸,却失手拂下桌去,她颤颤巍巍的跟到白纸跟前,颤颤巍巍的蹲下身子,跪到跟前贴近了,看着。大字不识的她就认出来“一”字和“年”字,她喃喃道,一年级的一年啊。
女人冲出门去,走一步一个趔趄,她摔倒在楼梯上。她紧紧的捏着那张和女儿一样咧嘴笑的病危通知书,不过不是傻笑,是狂笑。坐在冰凉的楼梯上,冬天的地面传来刺骨的凉意,这冰凉的触感却没有让她更加冷静……
工厂里让年龄在四十以下的员工自己来交辞呈,说是要裁员——女人下岗了。她拧好最后一颗螺丝后,快步走着往医院赶去。“就是那个笨女人唯一被裁的哈哈,居然不知道给老板送礼”,耳旁传来别人意气风发的声音,她心底一沉什么也没说继续快步走着,手心攥出了汗,她看着这个城市繁华的一切,看着自己缝了又缝补了又补得的粗布破褂子,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笨女人笨女人笨女人……”
她逼着自己把满面愁容换成微笑后才轻轻的推开病房的门,“阳阳,你看,妈妈给你带什么好吃的来啦”,女人微笑着把怀里紧紧抱着的包裹轻放在桌上,把蒙着一层又一层的布揭下来,里面整齐的摆着几个用糙面捏了蒸来的栩栩如生的小兔子。孩子揉揉眼睛从地上爬起来,欣喜的拿了一个往嘴里塞。吃到“小兔子”后孩子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妈妈,怎么又是馒头…”孩子的嘴噘得老高,用表情诉说着她的不满。女人用尽各种招数连哄带骗的让孩子把馒头吃了,随即转身开门出去,眼泪喷涌而出。她走出医院,里面刺鼻的药水味道太压抑,她喘不过气来。
女人沿着大街走着,怀里的瓶子多了起来,她没有麻袋,这治病钱她只好捧着。瓶子越来越多,多到她无论如何也捧不了了,她将它们轻轻的放在地上,生怕它们滚没了,她脱下自己仅有的一件棉外套,用这缝补多次的老古董把那一堆瓶子包起。她日复一日的捡着,日复一日的去卖掉换那少的可怜的一点点钱,日复一日的相信会有奇迹。会有可笑的奇迹发生……
“救救…救救我女儿啊!”她连滚带爬的揪住一个护士,“求求你了我给你做牛做马让我去替她死吧”护士大惊失色,忙喊着把这疯子弄走。几个路过的白大褂连扯带拽的把女人护士身上拽下来,纠缠中女人的头发被扯下好几根,白色的几缕飘落在地上。她跪在地上不停的磕着头,不停的说着求求你…。
病房里的女孩拿起劣质的画笔,在病危通知书上涂鸦,她在一上歪歪扭扭的竖着填了一笔——“一字添一笔是十字,十,十,十年的十。”她自言自语道,“张阳阳小朋友真聪明,这是你的奖励,小红花”,女孩把手里的病危通知书伸出去又缩回来,随即点点头说“谢谢老师”,苍白的小脸上泛起笑容,纯真的孩子乐此不疲的重复着角色扮演的游戏,却总是以
领到小红花为结局,以把拿着通知书的手抽回来为结局。
“主任,内科6号病房的小女孩该出院了吧。”
“一派胡言,那可是我宝贵的肾源,等市长女儿换了肾,康复了,我可就步步高升了哈哈哈哈哈哈…。.”
“可是…。”
“还有什么可是,市长我可惹不起”,所谓的主任腆着大腹便便的肚子皱着眉头看着白大褂,“收起你那可怜的同情心,不久我就是院长,你就是主任啦”。
女人疯疯癫癫的走进女儿的病房,“看看妈妈像不像小鸟”,说着展开双臂围着女孩转了一圈,女孩兴奋的扬起小脸拍着巴掌说:“妈妈好像好像!”女人保持着动作爬上了窗台,微笑着看着女儿…。.
“妈妈”,孩子迷茫了。
“孩子我在。”
“妈妈!”
……
女人闭着眼睛往后仰去,这次听不到熟悉的回答。
“主任,那女孩的母亲跳楼摔死了。”
“病危通知书改成她的名字,肾就用她的吧。”奸笑从老男人脸上蔓延开来,“真是老天助我,顺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