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文轩走在南方的天空下。
　　深圳的的夏天像蒸笼，闷热得使人呼吸困难。而深圳的求职就好像深圳的天气使人窒息。每次招聘会，都是人山人海。填一张应聘表格要几个小时排队。有的大学生都站哭了。但并不是说深圳不好，没有工作找，只是竞争激烈。因为深圳得天独厚的就业待遇，吸引着一大批一大批的人才蜂拥而至。大学本科一大把一大把，比比皆是。有的人待遇低了不去，去高的招聘方要求又高，电脑熟悉，英语六级，专业等级证书等等，一大堆。
　　在深圳，不，在南方的城市，晚上常常可以看到有人露宿街头。谁也说不清他们是否属于习惯，是否属于走投无路。
文轩一踏进深圳，就进了一家五金厂当冲床手。这种工种似乎与他的学历不相称，但文轩并不在乎，至少他不必去露宿街头。
面对陌生的都市，文轩有几分茫然。原以为在都市，只要彩笔由我舞，就可以挥洒一片天。现在知道了，他乡寻梦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也许生活就是这么样。金钱的压迫，产量的负担，只能低头忍受。打工就是游民的生活。打工、下海、白领、赚钱，这些充满诱惑的词汇，让多少人分离，让多少人流泪，也让多少人狂欢。
文轩一心打工。别无他念。
　　在五金厂，文轩认识了一个北方的女孩，叫吴芳，江苏人。她是五金厂的收货员。在文轩的眼中，吴芳是一个美丽而温柔的女孩。说话时，她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天真无邪的笑。
一有空，吴芳就找文轩闲聊。仅限于聊聊而已。
吴芳是老员工，在五金厂已经做了3年。月底领了工资，她请文轩吃夜宵。
有时候，文轩会拿出画具到郊外写生。吴芳也跟着去。
吴芳说："你完全可以当一名画家，去大学里授课。你的画充满了岁月的痕迹，却又带着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
文轩自嘲地："无聊的时候，用来填补一下生活的空白。画家，本人不敢高攀，不是那块料。
　　吴芳激动地："别那么悲观嘛。生活总有背光的一面，也有向光的一面。人的一生不可能风雨无阻，总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挫折和困难。人不要在意太多的得失，那样活得太累。要抛弃思想负担，做自己想做的梦。"
是的。做自己想做的梦。人一旦有了梦想，就不会感到迷茫
为了画画，文轩租了一间房，清净些。
吴芳常常光顾文轩的租房，帮文轩拖地洗衣服。有一次，文轩对吴芳说："吴芳，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吴芳幸福地笑："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都是异乡漂泊的人，有些相互怜悯的情怀。文轩知道吴芳的意思，但汪雨光没有这种意念。文轩对吴芳的怜悯只是停留在漂泊打工朋友的位置，绝不包含爱情，尽管吴芳有那种月朦胧鸟朦胧的情意。
这天晚上，文轩和吴芳到公园散步。吴芳毫不隐瞒地跟文轩谈起了她的初恋。吴芳17岁高中毕业落榜后，来到深圳打工。在一家玩具厂，吴芳和一个广西亮仔恋爱了，一见钟情的。爱她就睡她。亮仔一心要占有吴芳。送花，送手机，送衣服……这样使吴芳无法抗拒。吴芳把自己给了亮仔，无怨无悔的。而吴芳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提出分手，说他是有妇之夫。吴芳听了以后，觉得天旋地转。那天，他悄然离去，没有给吴芳留下半句话。吴芳悲痛欲绝……吴芳再也说不下去了，泪水狂涌。
文轩拿出纸巾让吴芳擦泪。
　　文轩安慰吴芳："别难过。已经发生的，就让它过去吧。感情这东西相当复杂。如果你要将痛苦的一页留在记忆里，那你就会被它折磨一辈子。忘却了好。"
吴芳点点头："是的。我应该忘掉过去。"
文轩和吴芳到夜宵店喝冰啤，汪雨光买单。吴芳说这是她第一次喝啤酒。吴芳用杯子，汪雨光用瓶。两个人都有了醉意。
吴芳说："都说一醉解千愁。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文轩已经半年没有喝酒了。难得有今天这样好的气氛和兴致。文轩兴奋地："一醉方休。"
这夜，文轩和吴芳喝多了，相互扶着，踉踉跄跄地走在小巷里。吴芳的重心全部落在文轩的身上。吴芳的香水味强烈地刺激着文轩的神经。有一种沸腾的血，但他绝不会表达的。他是一匹受伤的狼。
吴芳说："文轩，你人真好。要是我的初恋**是你，那该多好啊！"
文轩嘿嘿地笑："你醉了。酒后吐真言。但是，我会令你失望的。我是一个感情落魄者，谁恋上我就会碰到感情灾难。所以，我要尘封自己。"
吴芳明白文轩的意思，低落地："你在拒绝我。是的，我根本就配不上你。"
文轩摇摇头："我有我的苦衷。"
吴芳叹息："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吧。"
春节，吴芳回了家，嫁了人。文轩孤孤单单地走在异乡的街道上，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寒流涌入心底。
春节，他有什么呢？只有对故乡的眷恋，对父母的想念，对心爱的人的思念。在那片火热的土地上降落，儿时的梦也在那里生根滋长。父母的笑脸，小娟的泪眼，那涓涓流水，那葱郁的草木……在他的眼前荡漾。
思恋啊，它是一对翅膀，是浮云，是铁路，是奔驰的列车。
文轩突然狂奔地回到租房，拿出小娟的画像。心一阵阵痛。
春节过后，文轩应聘到C大美术系当助教。西装革履的他，站在讲台上满脸春风。生活有了阳光。
星期天的早晨，文轩在公园的偏僻处扑捉朝霞的绚丽。他专心地描着云彩的色彩。有一个男孩一直站在他的背后，耐心地看着文轩描绘着云彩。文轩并未感觉到有人站在他的背后。
这次，文轩和男孩相识了。
男孩说："大哥，你的画画得真好。"
文轩一笑："一般。"
文轩问了男孩的情况。
男孩如实相告："我叫李明，来自北方，是一匹北方的狼。现在在C大文学系就读现代文学专业。"
文轩也李明做了自我介绍。在柔和的晨光中，他们默契地走向C大。
雨后的天空一片蔚蓝，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
李明独自坐在C大的田径场旁边，望着西边的流云慢慢散尽。李明来深圳A大就读快一年了。深圳给他最深刻的印象是：生活节奏快，充满诱惑，充满竞争，充满挑战。深圳的夜晚，那刺眼的街灯，那奔流不息的车辆，总是逼迫人们包括他李明只能在十分疲倦的时候闭上双眼，做自己的梦。
还有，深圳的气候特别。深圳的四季变化不明显，特别是冬天不下雪。眼前已是夏天了，可从气候上很难感觉到，春天也在不知不觉中逝去。
春归何处？人归何处？
李明和叶子相遇，是在姹紫嫣红的春天。那时，他才16岁。这年，李明被列为普九的对象。他13岁那年，正在读三年级，父亲病故，母亲去了南方。李明只好和单身的叔叔相依为命。李明从四年级起读。班主任是叶子。她是从县里调到村小学来的，23岁，单身贵族。
李明的练习本都是叶子买的。
那天放学，李明被叶子叫到办公室。办公室只有师生俩。他的心跳得很厉害，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僵硬地站在哪里，愁眉不展。
叶子让李明坐到椅子上说："李明，我叫你来想和你谈一谈。每天，你都闷闷不乐。做人要活得乐观，不要悲观。有什么困难你尽管跟我讲。以后，你就叫我姐吧。"李明点了一下头。叶子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新书包，把李明的书放进去说："这是我从县里为你买的。看你每天把手当书包，不成事。"李明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悲苦与感动，扑到叶子的身上大哭。叶子紧闭双唇，任泪水在脸上流淌。
叶子决定要给李明光和热。不管出于爱或者出于怜悯，她都要给他光和热。
期末考试，李明的成绩在全乡第一。叶子带李明到县里理发，为李明买了新衣服。一个英俊的少年伫立在叶子的眼前。浓浓的眉毛，深邃的眼睛。
夏日的空气夹着火药的气息。李明和叶子手牵手地走在街道上。是师生，也是恋人。
暑假的大半日子，叶子都是在李明的家里度过的。每个清晨和下午，李明就带着叶子去山头放牛，砍柴。傍晚，谈笑风生地回家。两个人的身影被夕光拉得很长很长，那么默契，那么协调，那么美丽。
又是一个夕阳挂在天边。
牛在山坡上专注地啃着草。李明和叶子相依地坐在草地上。李明望着夕阳说："叶子，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完全在梦里。"叶子说："我们要把如此好的梦变成现实。"叶子从未动摇过她对李明的情。叶子越这样，李明就越感到自己很渺小，很悲哀，像一只飞不高的小鸟。李明语重心长地："都是我不好，为你招来流言蜚语。或许，我们之间的事是错误的选择。一开始就是个错。"
长久的沉默。
夕阳洒下最后一抹光彩，异样的美。
一开始就是个错。因为没有结果。
李明初中毕业，他和寒雪分了。原因是叶子一家外迁。其实不然。内幕是叶子家里为断绝李明和叶子的来往而施展的计谋。有人说叶子去了西臧，有人说叶子去了吉林……都是一些遥远的地方。但没有谁知道叶子的真实去处。
李明并不怀恨叶子离去，而有点埋怨叶子不告诉她的去向。
失去寒雪，李明很痛苦。但他却从不向别人表露，他把那份痛深藏在心底。伤心的时候，李明就跑到山坡上唱情歌。唱着情歌流眼泪。
后来李明自学高中考上了C大，现代文学专业。虽然是成教，但在李明的眼里如同北大。
离开村子那天，李明的叔叔送他到村头。他对李明说："孩子，别让叔失望。"李明哽咽地："侄子不会让你失望的。"然后，磕了三个响头就走了，开始了漫漫人生路。既然选择了一条路，就应当义无反顾地往前走。
在C大，李明除了学好自己的专业，还自学音乐知识。李明的梦想是写书唱歌，成为艺人。
"嗨，下午好。李明。"一个女孩走到江谷雨身边。
女孩的招呼声打断了李明的沉思。江谷雨定神一看，是云云。李明笑："美女，下午好。"
云云是C大2000级电子商务专业的学生。李明和云云相识缘于云云的钱包。那个早晨，云云在校园花丛中晨读。离开时，将钱包掉在地上她没有发觉。恰好，李明路过，捡起草地上的钱包。然后，耐心地等待失主。后来，云云返回寻找丢失的钱包。李明将钱包给了云云。就这样认识了。
后来，苏亚芳就喜欢上了江谷雨。而江谷雨不接受苏亚芳的感情。江谷雨一心要为梦想而奋斗。从踏上这座城市之日起，走在南方的天空下，江谷雨下定了决心要用自己的智慧和毅力获取很多人想拥有的东西--名气、房子、金钱。有朝一日，他要让她的叔叔跟他一起在这座城市过着幸福的日子。
云云迷惑地看着李明："你刚才在想什么呢？"
李明吁了一口气："没想什么。我只是在想这春天去了何处。"
春天去了何处？去了何处？没有人知道春天到底去了何处。在这座城市，人人都在追逐着自己的梦想，只知道走进这座城市就不能让梦漂浮。
云云感叹地："这个世界有很多事情你想不通，所以就不要去想。想多了就累，特别累。"
云云属于现实的那种。
云云说："你在开导还是在安慰我？也许我不应该想。"
云云低低地："我在分担你的忧愁。"
李明迷茫地："理由？"
云云的脸漂浮过一丝红晕。她满眼柔情地凝视着李明："因为……因为我喜欢你。"
喜欢？喜欢是一种无奈，喜欢是一种痛苦。曾经喜欢，所以心碎。叶子一直是他情感世界里的阴影，从北方的大山到这南方的城市。无法忘却。
　　李明凄然地："谢谢你，云云。但我只能让你失望。习惯了寂寞，习惯了痛苦，习惯了孤独。为了梦想，我愿意孤独地也只能孤独地走在南方的天空下，在清晨，在午夜里，在风雨中，在烈日下。"冷峻的眼神，满眼的疲倦，但又显得十分坚毅。
云云伤感而失望地摇摇头。她仰望一下天空说："李明，你冷峻，你绝情。"然后，伤心地跑开。
云云终于感到自己也不知春归何处，更不知人归何处。一踏入这座城市，你就不可避免梦境的痛苦。不管你接不接受这座城市，也不管你融不融入这座城市。
李明有了"夕阳无限好、但近黄昏时"的惆怅感。
李明吟出欧阳修的两句词："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