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
有人说,或许自己一个人挺好。
有人说寂寞是一种病,一种会传染的病,他会在每一个寂寥的夜里扩散,在沉默的夏夜他会更容易爆发。然而寂寞的人会聚在一起,他们彼此无言却接收着同类人的问候,在这个车水马龙里感受着世界的冷暖变幻。而另一些人则沉沦在苦酒中编着一些自己都理不清的谎话,然后,等回到了家中,面对这个狭小空间的无限冷漠才喃喃自语的把心声倾诉。
这或许才是常态,寂寥在七月中旬的夏夜才裸露出真实的自己。现在是八点五十六分,仰望夜幕,对影而坐,勉强微笑,一杯苦酒咽下,温润着因接触到炎热的空气而不停抽搐的寒冷躯体。如果此时正是月朗星稀,那么可以抽噎两声,再让一切都在杯盏之间被吞咽进腹中;如果此时已是碎雨淋淋,那么不如放声大笑,在笑容与泪水中倾听雨的缠绵,同记忆道一声珍重,海市蜃楼过往云烟,浮生若梦化为风千。
不甘于寂寞的人会去寻找另一个与自己一样不甘于寂寞的人,他可能是一名在十字街头弹唱的艺人,也可能是古镇酒吧里讲着传说的老者,他们选择了在这个夜里为了驱散寂寞而所要做的事情,并这样不断循环往复下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或许会找到知己,也或许永远流浪在夜幕里被寂寞吞噬,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我并不知道这些胡思乱想到底有什么意义,或许这的确是胡思乱想,并没有什么意义,又或许是不甘于寂寞的我迫切想寻找到一位能与我一同分享寂寞的人,但这并不容易。我将最后一支易拉罐的拉环拉开,溅出的啤酒花翻腾着与七月中旬的空气亲密接触,世界沦陷在夏夜里,感受着这个夏夜的酒味所带来的应有的凉爽。
现在是九点十八分,如果天气好的话,或许能看到北斗星,也或许还能看到山那头的夕阳所衬射的光,然而这种景象并不常有,因为现在是七月中旬,在这个时间点,黑夜是一切的主宰。但是,其实我是害怕黑夜的。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会一直开着灯睡觉,被黑色所包裹的感觉让人透不过气。也可以理解为,我害怕妖怪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就像我害怕危险和死亡一样,这些似乎离我很近,但又是很遥远。但是,在有月光的夜晚或雨夜我是很开心的,雨声能够让我知道自己还在这个世界上,而月光总能让人不再思考自己的渺小,抚平人内心一切的创伤,甚至于满足一切愿望。早在前年之前,我们的祖先便是在满月之时击缶赞唱,喧嚣覆盖着大地,一切都并不寂寥沉默。而同样的日子里,如今的满月已经不容易见到了,甚至于任何来自于遥远星球的光都难以察觉。没有祭奠和赞唱,一切都还是沉默的、寂静的。
但这或许才是七月中旬的夜应有的主格调吧,或许一个人真的挺好。
九点四十一分,我把最后一支空易拉罐扔向石桌对面的电线杆,却并没有砸中。铝制易拉罐和石板地面摩擦发出清脆的响声,其旁被扰动的夜猫带着惊叫逃走,随后这个世界又复归于沉寂。偶尔会有几辆私家车会路过,在减震带上颠簸的声音也许会打破寂寞,但这并不能挽回什么。
挽回什么呢?并没有失去什么啊。
如果现在我离开这条小路,穿过两个十字路口,就能走到这座城市的主干道,那里有着成排的酒吧和夜市以及人类们所遗留的霓虹灯实验。街上的店铺在七月中旬的夜里会开到凌晨,而人头攒动、川流不息将会把一切与寂寞有关的名词都抹杀掉。
当然,我还可以看到从KTV里走出来的一群年轻人,他们其中的一个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的花花世界,然后习惯性的拦下一辆出租车,却被告知醉酒后必须有清醒的乘客陪同才能上车,然后他们就会朝着司机咒骂,独自蹒跚在回家的路上,仿佛这个世界不再属于他。
当然,我还可以看到从酒店里走出来的一群中年人,他们或是满脸正经、严肃紧张,又或是鞠躬弯腰,满脸笑意,当然,后者是围绕在前者身边的。前者或许会跟着司机离开,又或者转身走进临近的宾馆、保健场所什么的;而后者望着前者离去的身影,面部表情也终于放松,冷淡和空虚再次袭上心头,然后,他们会漫无目的的游走在街头,望着霓虹闪烁而泪眼迷离。
但这似乎并没有什么用,这能代表什么呢?
十点整,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微微的醉意伴着七月中旬夏夜的热风让人的内心焦躁不安。我向着远处深深鞠了一躬,默念着世界平安,然后默默离开。
或许,一个人真的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