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只正在吐丝的蜘蛛对我说:“嘿,小姑娘。小心点你妈。
从小,我就能听见其它生物说话,不对,准确地说是一部分生物。它们说,只有成了精的生物才能说话。它们告诉我它们是妖怪,不同的妖怪会不同的法术。而普通的生物是不会说话,没有法术,更没有思想的。
有一只蚂蚁用苍老的声音说:“妖怪们大多都很低调,模样跟普通生物差不多。我们是不屑于跟那些妄自菲薄的人类争。不然,人类还能如此嚣张?
我曾经向我一个当时关系不错的同学展示过这个特异功能。
那节课是体育课,我和她坐在树下。有一只毛毛虫挂在一根丝上晃晃悠悠地落下来。
它对我说:“我是预言虫。我看见你旁边那个人最近有血光之灾。”
我把这句话如实地转告给那个同学。
我清楚地记得她轻蔑一笑,说:“千一,你又犯傻了。”
是的,我叫千一,我妈随口给我取的名字。他们一般都不叫我的名字的,他们叫我傻子。因为我说话迟钝,思想奇怪。
所以,傻子的话不可信,当笑话听就行了。而那个同学不仅听,还到处传播。他们放肆的笑容让我不禁上扬嘴角,然后他们就指着我笑得更夸张。
我所在的班级很混乱,是年级中最差的一个班。每一次考试我的成绩都是班级里最好的,比第二名高出几十分。
他们连他们口中所谓的傻子都考不过,他们又算什么?
几天后,那个同学就死了。
死因判断结果为自杀。具体原因不明。
那天我又来到那棵树下,那只毛毛虫又用一根丝吊在半空中,晃来晃去。我似乎感觉到它在笑。
它说,因为她嘲笑你,所以死期提前。
它还说,你不傻,你很聪明。
从那以后,班里的同学再也不和我说话,连眼神对视都不敢。他们都说,千一害死了她。
但没有证据,他们也只能口头说说。
但说得更多的是,不要接近千一,她是怪物。
就这样,我被彻底孤立了。
而这个特异功能,我没有告诉我妈。我甚至在她面前说不了一句完整的话。
相对于我那些同学,更恐怖的是我妈。你永远猜不到她下一秒的举动,她就像一个不定时炸弹。
我不敢跟她说话。唯有沉默。
有时候,沉默是很好的武器。
但后来,我妈越来越不按常理出牌。她无法忍受我的沉默。她揪着我的耳朵喊道:“千一,你个傻子。”
就像现在。
我看着她,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笑了笑。
我曾经读到过一句话:微笑可以拉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但回应的我的,是一记耳光。
我妈说得简洁明了,“滚!”
然后我就滚了,再然后我就遇见了这只蜘蛛,再再然后蜘蛛就跟我说了开头那句话。
我组织了半天语言,然后对它说:“啊?”
我觉得这样的回答既表示询问,又不失风度。
这期间,蜘蛛已经结好了一个网。它趴在蜘蛛网上,对我说:“我是冥界的使者,冥蛛。你的母亲,本是关押在冥界的恶魔……后来它逃出来了。现在我要带它回去复命。”
虽然外人甚至连我的母亲都说我傻,但我心思缜密,听出了冥蛛在说如何逃离时欲言又止,我想,定时冥界看管不周。
冥蛛像是知晓我心思,它似乎笑了下,纠正道:“恶魔生性狡猾,被囚禁时一直在积蓄力量,趁看守者不备,将其吞食,才逃到人间。
“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知道你也在她那里吃了不少苦头。啊哈,它甚至还把你的记忆抹去了,把你的魂魄拿去了一半,换不得看起来这么愚钝。
“你是一只妖怪。而且你的资质很好呢。”
我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真的吗?那我是什么妖怪?救救我!救救我!
但我说不出口,我只能讷讷地发出个单音节:“哦。”
冥蛛动了动腿,歪了歪脑袋,似乎在倾听着什么,声音中带着笑意:“那我就当一次好蜘蛛吧。”
它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话,我听不懂,只看见它脚下的蜘蛛网出现光芒。
只听“嗖”地一声,我的母亲——恶魔大人被一根闪着光芒道德绳子禁锢着出现在我面前。她,哦不,它没有挣扎,没有反抗,甚至没有骂脏话。只是笑,大笑。
它的人类模样开始变化,变成一个有着丑陋嘴脸的怪物。
它说:“千一,你个傻子!”
我一惊。
又出现了一阵光芒,不过这次是飞向我。
我一阵眩晕。视力恢复正常后,它们已经不在了。
不仅是它们,还有,家具,房屋,天空,大地……
原先的世界不在了。
记忆的潮水拍过来,打得我生疼。
我是妖怪,一直有着小熊维尼身体的好妖怪。我叫千一。
《妖怪志》里记载这种生物统称为,千耳。
千耳,可以听到各种生物的内心世界,并且查看他们的生命值。
还可以,制造梦境。
毛毛虫,冥蛛,同学,恶魔……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只妖怪在扮演。
我把自己胖乎乎的熊身蜷缩在一起,痛苦地捂住自己的熊耳朵。
我听到有一个人在叫:“千一,你个傻子!”
我听到有两个人在叫:“千一,你个傻子!”
我听到有无数个人在叫:“千一,你个傻子!”
《妖怪志》记载:名之千耳,实则耳三,其二同于常妖,唯之三耳,可谓神通,可闻天地上下无所不有之声。
我只有两只手,捂不住第三只耳朵。
那些声音钻进我的耳朵里,我无能为力。
“你不笨,你狠聪明。”
“千一,你个傻子!”
“你的资质很好呢。”
“千一,你个傻子!”
我开始哭。哭有很多种方式——大哭,痛哭,抽泣——其实最伤心的哭,是没有声音的哭。
我捂住耳朵,眼泪留下来,没有一点声音。
我只有两只手,捂不住第三只耳朵。
实际上,第三只耳朵根本不存在。
那些声音,来自我的内心。
我是一个自闭症孩子。
那个医生总是在巡房时摸摸我的头,问我:“感觉怎么样?”
我不回答她。她的笑有点扭曲,就好像那个恶魔。
我抱紧怀中的维尼熊,它叫千耳,虽然它只有三只耳朵。
其实它原来只有一只耳朵的。另外两只耳朵,是我从另外一只熊身上拆下来缝上的。
拆那只熊的耳朵时,我好伤心,好对不起它,但是千耳一直在乞求,再给它两只耳朵吧。
但是我把我的小礼帽送给了那只熊,它戴上后,就看不出它没有耳朵了。
隔壁房间和我也一样病情的小孩的母亲来问过我,不上学会不会不开心?
我看着她。不明所以。
我从没有上过学,我的父母都是请名师单独教我。
后来,那些人就不教我了,因为我住院了。
主治医生说,千一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需住院观察。
因为我开始在脑中天马行空地想象,构造世界,有时候会在现实中模拟——这把父母吓坏了,确切地说,这在偶然有一天他们同时在家吃晚饭时,我的举动把他们吓坏了。
其实我已经这样很久了,学习能力和生理能力都没有受到影响,他们却以为事关重大。
或许,他们只是想找个机会体现父爱和母爱。
可是他们好久都没来看过我了。只是打钱。
他们所能给我的,只有钱。
但我最不需要的,就是钱。
钱是我和他们之间唯一的桥梁。
我抱紧怀里的千耳。我在哭,偌大的房间里却没有一点声音,安静得可怕。
我叫千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