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这天的英语课,伴着上课铃声,卫麒急匆匆地从外面走进教室。他的确不爱学习讨厌上课,但他同样害怕闯祸。他耷拉着头经过讲台,生怕无意中与李老师对视。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 李老师意识到卫麒没有说“May I come in”就径自进来了。他抬起炯炯有神的双眼,叫住了卫麒。卫麒愣怔了几秒钟,只听见李老师对他说:“Go out and then tell me something.”
卫麒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英语对于他而言早已酷似天书。他茫然地转过身去面向全班同学,发出了求助的目光,可是,回报他的却是充斥着讥讽味道的嘲笑。
坐在第一排的凯告诉他:“卫麒,老师教你先出去一下。”
卫麒更加觉得莫名其妙。他像个木偶似的移出教室,教室里已经爆发了一阵笑声。他站在走廊里,手足无措,心里纳闷:这年头,战战兢兢做人都会惹上麻烦,这可如何是好?
李老师见卫麒良久没有进来,于是吩咐凯:“出去把他叫进来。”
凯站在门口大叫:“麻杆儿,麻杆儿,快进来!”麻杆儿是卫麒的绰号,因为他身材瘦削,仿佛能被一阵风摧残。班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卫麒木然地走进来,又一次忘记说“May I come in”了。李老师再次叫住他:“Stop.Go out and then tell me something.”
卫麒的眼神中再次呈现出茫然无助,他坦诚地望向李老师,问道:“老师,你说,你叫我出去又进来,进来又出去,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啊?”
这样一句近乎哀求的话语,竟然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喜剧效果,整个教室都翻涌着滚滚的笑浪,几乎快要把天花板掀掉了。同学们拍着手笑,跺着脚笑。顾北夏作为卫麒的铁哥们儿,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大笑不止,肩膀都抖动起来。李老师故意紧绷着脸,想要维持课堂秩序,一向严肃的他居然也“笑场”了。出于无奈,他又佯装生气,把讲桌上的抹布扔在地上,对着下面的全班同学喊道:“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不许笑!还笑!”
陆细米擦擦笑出来的眼泪,看着一脸无辜的卫麒,觉得自己幸灾乐祸笑成 这副样子简直是不像话。
李老师等下面的笑浪渐渐平息,又把肖令玫叫了起来:“肖令玫,你说说看,卫麒进教室应该说句什么?”
微胖的肖令玫转了转眼珠,却也犯起了糊涂,说:“他应该说‘Go out’。”
刚刚平息的笑浪卷土重来,一发不可收拾。李老师这下真的发火了,指着肖令玫吼道:“你跟卫麒给我一起GO OUT!”
(三十八)
他叫卫麒。他的父母在他的身上寄予了很大的期望,才给他取了这样的一个名字。他从小就不肯认真写字,总是把字写得歪歪扭扭如爬虫,自己的名字也写得令人难以辨认。老师常常对他说:“你看看你这是写的什么字?你自己认得出来吗?你这样写我们都不知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卫麒的学习一塌糊涂,考试很少几个,因而时常被取笑。大家对他的印象似乎都不好。九岁时,他上完体育课,脱去外套,衬衣上的一个大补丁清晰可见。马上有同学号召大家凑上前去围观这传说中的补丁。卫麒第一次了解到什么叫做无地自容。一次他生病了,在课上突然哗的一声吐了一地,没有同学愿意陪他去医务室。陆细米对于卫麒,除了同情,也只能同情。她从来不会想到去主动跟卫麒做朋友。
后来,马老师——陆细米小学时的班主任——让陆细米跟卫麒同桌,希望陆细米能够促进卫麒的学习。陆细米略有些不情不愿,却别无办法,她只是尽量避免与卫麒说话。那时,作业后面必须要有家长的亲笔签名才算过关。一天早晨,卫麒想起自己的作业忘记签字了,便央求陆细米代签。可是,小学生的稚拙字体哪里骗得过尖眼睛的马老师。她问卫麒:“你作业后面的名字是谁给你签的?”卫麒说:“我妈妈。”马老师不相信,继续追问:“到底是谁签的?你说呀!”卫麒还是一口咬定:“我妈妈。”最后,马老师命令卫麒去办公室等着。她打电话叫来了卫麒的妈妈。卫麒本想把责任全部揽到自己的身上,可他一不小心露了馅,把陆细米出卖了。陆细米也因此遭受了批评。当时,几个与陆细米比较要好的女孩子去办公室替陆细米求情,谎称陆细米原本不想替卫麒签字,因为卫麒欺负她,才迫不得已。马老师信以为真,把卫麒调到了“与世隔绝”的最后一排。
卫麒明显感觉到,尽管陆细米对他冷冰冰的,但她并不厌恶他。十岁的他,开始每天在上学、放学的路上跟着陆细米。陆细米对他的一举一动丝毫不感兴趣,却也不急于把他甩开,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在路上,没有任何交谈。他们有时从桐花街那边走,有时从风向街那边走,甚至不容易看出卫麒是刻意与陆细米一起的。
终于有一天,卫麒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快走几步跟了上去,问:“陆细米,你究竟知不知道我一直跟着你?”陆细米点头。“那你为什么不搭理我,也不说话?”陆细米摇头。卫麒感觉自己似乎被当成了一团空气,不知道该如何发泄此刻矛盾的情绪。他跳到路旁的石阶上,从松树上扯下一束松针。
“陆细米,你别告诉我,你还不打算跟我讲话。”这次他的语气硬了一些。陆细米仍旧不理睬他。卫麒再也受不了了,把松针一根一根插进了陆细米整齐而柔顺的马尾辫里,有几根扎到了陆细米的头皮。她惊叫起来。
“如果你不答应跟我说话,我就继续用松针扎你。”卫麒凶狠地说,似在模仿影视剧。
十岁的陆细米还未把“骨气”、“宁死不屈”等词写入自己的字典。她就 这样答应了卫麒,一半是出于畏惧,另一半则是出于旧有的同情。
(三十九)
卫麒尤其犯愁写作文,每次都是搜肠刮肚,挤牙膏一般,还是凑不够字数。内容更是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令人无语至极。老师一向只给他写一个“阅”字,代表已看过,甚至都不给他提出任何修改意见。
卫麒唯一用心去写的一篇作文,题目是“陆细米”。他很不条理地列举了陆细米的种种优点和一些琐屑小事,破天荒第一次写够了字数。虽然作文本上等待他的依旧是一个又大又红的“阅”,他却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心满意足。
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孩子开始散布“卫麒喜欢陆细米”的流言。陆细米的好朋友小婧每次听到这句话,都会瞪起眼睛问说话者:“你们这种胡说八道有依据吗?”小婧长得白白净净,扎着双马尾,可是她无形之中却有一种凛冽的杀气,反而镇住了那些活跃分子。
而那些捣蛋鬼并不就此善罢甘休,他们中午在风向街设下埋伏,看到卫麒和陆细米一起上学,就从那几株作为掩护的紫荆和冬青后面蹦出来,又叫又嚷,拼命起哄。
“哟,麻杆儿跟陆细米一起上学,真是甜甜蜜蜜!”
“陆细米,你先走,我来对付他们!”卫麒逞起了英雄。
陆细米落荒而逃。事实证明,那天卫麒既没有与那帮毛头小子打起架来,也没有闹到老师那里去。瘦弱的他是怎么处理此事的呢?陆细米没有询问过他。一切照旧。
陆细米真正伤害到卫麒,是六年级的时候,为了一支圆珠笔。那只是一支极普通的圆珠笔,一元钱一支,写出来的字迹是那种黏糊糊的紫色。陆细米路过卫麒的课桌,发现桌上的一支圆珠笔十分眼熟,就连笔夹被掰断的痕迹都与自己不久前丢失的那支笔几乎分毫不差。
“这支笔是我的。”这是一个肯定句。陆细米甚至不打算用疑问句试探一下。
“这是我的。我前几天从小卖部里买的。”
“那为什么与我丢的那支笔这么像?”
“这真的是我的笔!”卫麒有一种百口莫辩的窘迫。
“是陆细米的你就还给她好了。”站在一旁的小婧毫不犹豫地拿过卫麒桌上的笔,冷冷地说,“卫麒,你拿别人的东西还狡辩。”
卫麒又说了一遍“这是我的”,目光就暗了下去。
陆细米心安理得地用了几天那支“失而复得”的圆珠笔,忽然在家里的一个角落找到了一支和它一模一样的圆珠笔,连损坏处都如此之像,几乎难以区分。她这才认识到自己误会了卫麒,顿时面红耳赤。
随后,她把那支笔重新交给卫麒,说:“对不起,这不是我的笔,我把它还给你。”卫麒却是一脸的不介意,说:“我不要了。你就当作是我把它送给你了吧。”十二岁的卫麒尽力维护着自己男子汉的尊严,他可以容忍别人嘲笑他的成绩,嘲笑他麻杆儿一样的身体,嘲笑他那对土拨鼠似的门牙,但是,被怀疑、误解的滋味却让他难以释怀。他原谅了她,仅仅因为,她是陆细米。
陆细米去初中报到的当天,得知自己与欢喜冤家卫麒又一次分到了同一个班,她感到又好气又好笑,也只好等待着新的故事发生,来填补青春岁月的空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