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右手拄着拐杖，左手拎着布袋，缓缓向前走着。布袋沉甸甸的，里面装有两只鸽子。老人的左手露出细细的青筋，松弛的脸上有道道深浅不一的沟壑，额头的皱纹里挤满细小的汗珠。落日的余晖洒在老人微微驼下的背上，瘦小的身影映在泥泞不堪的小路上，显得有些可怜。
老人终于回到了家中。这个家，仅仅只是一个旧院子罢。老人共有两个宝贝，一个是这院子，另外一个是孙女妞妞。老人将院子和妞妞视为生命，若有哪家的小孩玩弹弓射碎了瓦片，老人甚至会对小孩家长批评一番，若是有人说妞妞的坏话，那老人更是厉害了。因此，并没有几人尊重他。小孩骂他为糟老头，大人并没有去揪孩子的脸蛋骂不乖，而是命令孩子不要去和老人说话。
邻家的胖女人正在缝补小孩的衣裳，听见脚步声，向门外望望，看见老人手上的布袋里露出两鸽子头，舌头不由自主地舔了舔红红的嘴唇。
“哟，您今天上街买两鸽子啊，鸽子可贵了，您准是买来炖给妞妞吃吧。”
“是啊，妞妞明天回来。她不是马上要高考了嘛，吃两飞的补补。”
老人笑眯眯地回答，拄着拐杖进了门。
一个留着一撮毛的小孩钻到母亲怀里，撒着娇说：“妈，我也要吃天上飞的，你给我买去吧。”胖女人兜里可没有那么多钱给孩子买鸽子吃去，除非她能在今晚的麻将桌上赢回前几天输掉的钞票。胖女人敲了敲小孩的脑袋，说：“吃个屁啊吃，那鸽子会把你的身体补坏掉的。”她故意将声音拖得长长的，生怕老人听不见一样。
老人赶街回来累得不行，看看天色，快要暗下来了，便省去晚饭，洗洗就睡了。老人很多时候都没有吃晚饭，不是因为懒得做，是因为做了没心思吃。妞妞一个月回来一次，一次待在家里一天半，而有接近一天的时间在做作业，陪伴老人的时间少得可怜。老人常常呆坐在院子里，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只要妞妞回来了，老人就显得异常有活力，脸上洋溢着满满的笑容。
窗外是一片星空，漆黑的草丛里蛰伏着夏季的昆虫，发出的虫鸣各式各样，合在一起便成了老人的安眠曲。或许老人耳背，或许老人心静如水，他将别人当做噪音的东西看成美丽的精灵。这个时候，老人也是快乐的。
天边刚露出鱼肚白，老人就起来了。老人想要放下拐杖试着走几步，迈出一小步险些倒在地上。老人慌忙撑上靠在墙边的拐杖，额上冒出几滴虚汗，慢慢向前走着。老人的小腿肌肉越来越萎缩，身体的机能日日减退，老人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但他坚信早上运动一阵子对他的脚是有好处，他这样咬着牙坚持着行走，某种信念支撑着老人站立着。
清晨的阳光照进了院子里，照在了老人饱经风霜的脸上。老人眯着眼睛望望了才从山顶露出的太阳，回头向屋里走去了。老人把脚上绑了稻草的鸽子提到厨房，弯下身子把鸽子轻轻放在柴堆旁。老人先是添置柴木，让火烧旺，然后舀了水倒进锅里，用锅盖盖上，坐在小凳上等待水开。老人没有抽烟的习惯，在这段空闲的时间里，老人看着鸽子发呆。
锅里的水急促地跳动起来。老人掀开锅盖的一部分，用火钳将两个鸽子同时夹住放进水中，鸽子惨叫几声，就没有声息了。鸽子被烫了一阵子后，老人夹出来开始扯羽毛。
最后，鸽子被炖上两个小时，老人用筷子插了一下鸽子肉，已经熟了。老人舒了一口气，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汗水，走出厨房，坐在院子里的一个木椅上，静待妞妞的归来。
妞妞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孩，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帮助老人分担家务，成绩也是值得称赞的，一学期下来总会拿回几个奖状给老人看。但妞妞的父母不知为何弃她而去……老人一想到这里，眼里的泪水就会无声地流下来。
“爷爷，我回来啦！”
“妞妞回来了啊！”老人慌忙擦去眼角的泪水，拄着拐杖站起来，说，“妞妞快进来，我给你做了好吃的呢！”
妞妞扶着老人进了屋，把沉沉的书包放在桌上后，笑着说：“爷爷，您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老人乐呵呵地说：“妞妞，我给你炖了鸽子，你去把饭菜端来吃午饭吧。”
妞妞吃着老人夹进碗中的鸽子肉，暖流涌进心中。
“爷爷，您怎么不吃啊？”
“你吃，我不吃。”
“这里有两只鸽子，我怎么吃得下呢，您也要吃一个。”
老人笑着用碗接过妞妞夹来的鸽子肉，慢慢地咀嚼着。
吃完这顿丰盛的午饭后，妞妞夺过老人手中的碗，说：“我去洗碗，您休息吧。”老人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微笑着点点头，然后又走到院子里，安详地坐在木椅上。
“咳，咳，咳咳咳……”屋里传来阵阵的咳嗽声，老人的眉头锁紧起来。
老人走进厨房，说：“妞妞，你感冒啦？”
“没事，只是咳嗽而已，没什么关系的。”
“我去给你买点药吧。你马上要高考了，可不能因为感冒而误了大事啊！”
“那……您慢点啊！”
老人从枕头下面掏出几张褶皱的十元钱，走出了院子。老人担心妞妞病得厉害，于是喊了一辆摩托车来到街上，去找医院买药。大医院里面挂号的人排成一条龙，老人不知道要等到何时才能买到药。老人在一条巷子里发现一个私人诊所。老人走了进去，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的男人看见老人，喜笑着迎接上来。
“您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拿点治感冒咳嗽的药就行了。”
男人听见这句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半。男人有点漫不经心地配着药，快要配好的时候，老人说了一句话。
“别配太多药，我身上只带了四十元。”
“哎呀，您不早说。我这里配的药是六十元啊！”男人眯着眼睛望着老人，害怕老人看穿自己瞎编的谎言，“我想起来啦，我还有最后一瓶配好的糖浆，专治咳嗽的，效果可好了，人人都说棒呢！”
“那糖浆多少钱？”
“刚好四十元哩！”男人眨巴下眼睛，“看起来您病得难受，我就把最后一瓶卖给您吧！”男人将老人手中的四十元钱接过手后，夸张地挥舞着手说：“您慢走啊！”
老人将糖浆放在口袋里，拄着拐杖缓缓走回来了。
“妞妞，我回来了。”
妞妞放下手中的笔，小跑着走出院子，将老人扶进了屋里。
“妞妞，这是我买的糖浆，专治咳嗽的，吃完晚饭后喝一勺，保准好！”
“爷爷真好！”
妞妞把糖浆放到桌子上，继续做起了作业。
妞妞吃完晚饭喝了一勺糖浆。
妞妞晚上接着做起作业，没有再咳嗽了。
第二天早晨老人起来，发现妞妞的房间还亮着灯光。老人走进妞妞的卧室，发现妞妞躺在书桌上，像是睡着了的样子。
一定是太累了吧。老人关了灯，走出妞妞的卧室。老人在院子里锻炼了一阵子，妞妞还没有起来。老人察觉到有丝怪异，匆忙地来到妞妞身边。妞妞的脸色变得惨白，身体也有点僵硬。老人使劲摇着妞妞的身体，呼喊着“妞妞，妞妞，快醒醒！”……
妞妞死了。
邻家小孩听到老人的悲鸣声，踮着脚探着脑袋望向窗子里面。小孩看见垂在桌上的头，吓得脸色发白，慌张地跑到正在做饭的胖女人身旁，颤抖着嘴唇说：“那个糟老头，害死了，害死了妞妞姐姐！”
小孩顿时大哭起来。
“什么！妞妞死啦！”胖女人愣了一会儿，然后操起刀继续切着肥肉，似乎死亡对于胖女人来说没有输钱那么重要。
“我说了鸽子不好吧，你现在还吃鸽子不？”
小孩没作回答，哭丧着脸走出门外。
旧院子里面没有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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