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没有去远
立春刚过，几天前还下过一场雪，那是冬天最后的馈赠，到处铺了一层白绒花，可以看见雪花的六瓣。但现在已经找不到冬日的痕迹了，虽然早晨和夜晚的清寒还是那样刺骨。这是个有雾的早晨，雾好似比前一天更大更浓了。
放学的时候，雾在消退，太阳出来了，但远处的一切看去还是朦朦胧胧的。
她回到姑姑家，姑父买了几百个煤球正往屋里搬，厨房里咝咝作响。可能是饿了的缘故，很香。她去帮忙搬煤，姑父说去玩一会儿不要把手弄脏了，见他很坚持就没有再说了。姑姑是个很聪慧的人，一脸慈爱地说，去搬它做什么，他总归是没事。吃饭了，吃饭！姑父和姑姑说些日常的事，她把碗端到院子里吃，姑姑跟了出来，问学校里的事。“很好。”她说，装出开心的样子。时间竟不知不觉过了十二点半。那台二十五寸的彩电没有谁打开，姑姑姑父对它没什么兴趣，宁肯把时间花在院子里的两块园子里。但也不见那里面长出些什么，只是夏天的时候，藤蔓遍地很茂盛的样子。除了晚饭时看一会儿动画片，她都尽量不去想它。因为有一次，姑姑的邻居，一个高胖的女人在院子里打毛衣，问姑姑她的成绩并滔滔不绝的带着炫耀的语气讲自己的儿子怎样怎样爱学习，包括从不看电视。她不知道爱学习跟看不看电视有什么联系。但姑姑姑父都认为不应该看电视，姑姑说：“是的，那孩子可真爱学习啊，回到家就关起门学习，从不看电视，成绩可好呢，看电视可耽误学习，还是不要看的好。”她正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是一场电影，正放插播广告，她一伸手便停了。姑姑以为自己说重了，忙说：“别停！别停！你这孩子，看完嘛！”她不喜欢跟那女人讲话，因为总感觉到一种压过来的气势。那女人的儿子高她一届，小时候常在一起玩，但没有什么关于他的深刻印象，现在他去了北方有些名气的理工大学读书，为此他的母亲常乐得合不上嘴。
吃完饭姑姑刷碗，她不想立即就走，到自己房里拿书看，一进门，床上空空的，被子被单全挂在栏杆上晒，枕头底下的本子不见了。打开抽屉，本子安好的躺着，蝴蝶结像昨晚时一样。她小心地问姑姑，姑姑说家里没有人，没人动她的东西，只是被褥什物拿去晒了。栏杆上的鱼散发出很浓的味，但太阳晒得人很舒服。她懒懒的，睁不开眼。姑姑提醒她：“一点多了。”她“哦”了一声知道要上学了。隔壁的女人舒服地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说一点多了怎么还没走呢，她笑笑走出院门，她记得以往每次她正吃着饭的时候，他就走了。
他去学校报到的那天，她还在家里度暑假。他妈妈把他的一摞书给了他，是留给她的。看到这些书，她一阵眩晕，书一本比一本厚，里面竟然全做完了，工工整整的，由此可以看出他为什么考上了。她班上有十几个复读生，为了他们的理想他们的明天，他们准备再奋斗一年。老师说今年考不上还有明年！有一天，一名复读生拿了一封信给她看，是他写的，有一句捎来的对她的问候。
她跟他很少说话，一个院门里，大家都是低着头金低着头出的，白天更是很少碰见。只是到了傍晚，她到处闲逛或在楼上看晚霞或在院子里弄些什么的时候，他总坐在树下看书做题。有一天，她在楼下翻土，脚旁放了一颗从家里带来的栀子树。他走过来问她在做什么。她让他猜是什么。他说他见过，是橘子树。她一阵失笑，他才明白似的悟道，那白色的很香的花原来是这种树开的啊。她问他，你每天学习到很晚吗？他苦笑一声，高三嘛。他问，你呢？你的灯也点到很晚呢。她说我每晚都看书，但是闲书。他说你活得既轻松又快乐，挺让人羡慕的。她一愣，说我才羡慕你呢，两点一线既简单又充实，对学习那么认真！
认真？他嘴角抽动了一下，转身又回到树下。他妈妈站在门口，给了他一罐可乐，没有责怪的意思。姑姑对她说，以后不要和他说话，他妈妈不喜欢别人找他玩。
终于她也体会到这两个字了——标准的两点一线，枯燥无味！她对家越来越依恋。有时好端端的想到家，想要回去，坐立难安、心神不宁……尤其是寒假来后。
连续的好几个晴天，脱掉袄子和毛裤都不觉得冷了。白天和夜晚的气温相当，确实感到冬天已经远去了。中午的太阳带点夏日的烈，晒的人发热，好似夏天就在不远处会忽的到来。这时盼冬天快点过去的念头变成对冬天的留恋。
这是个踏春的好时节，坐在教室里看见窗边一片灿烂时，她就会希望它的脚步能缓缓地，好在夕阳的光照下，到处漫游。可是等到她走出教室准备到处漫游时，太阳已隐入山后，天边留一丝残红，扑面而来的寒意将所有的兴致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虽然开学才不久，但学校很快便来了一次模拟考试。她的成绩一塌糊涂，两科不及格。她不知道自己一年前是怎样进入这个“快班”的，那时她的成绩不很拔尖，只是很稳定，处于中上游。可能是寒假的懈怠和旧知识长时间的隔离，“回报”总算来了。她偷偷的看分数册，排在她前面的和后面的一样多，但压力还是随之而来，班主任在每一次考试后都会变一次脸。
她的房间里，小说开始销声匿迹，他的那些资料派上越来越大的用场。偶尔会听见从院子里传来他妈妈的声音：他的学习环境、学校生活……他妈妈总是一脸幸福的样子，说都那么大了，我还得给他寄衣服，昨天他向家里打电话哩。有时他妈妈碰见她就会问，你学的怎么样呢，有没有把握？她姑姑会在旁边说，还可以，在快班。快班？我儿子也是快班的，也有一半的人落榜了。他妈妈总对事物这般的了解。
对于一个从未离开家的男生，她实在难以想象他离家甚至因路途遥远不回家过年的日子。他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她正在背那古老的历史，姑姑喊有她的电话，她从未说过姑姑家的电话号码。姑姑看她的眼神有点古怪，她满脸狐疑的拿起话筒。
“哎，是你吗？”
她几乎听不出这个声音，这个带点磁性的声音。
“你听不出来吗？”对方有点失望，“我是——”
没让他说完，她说：“是你！”
“我打了两次，一次没人接，一次是你姑姑，我没让她传就挂了。”
“今天呢？”
“我让人家拨，说找你，然后我来接。”话筒里传出他得意的笑声。
怪不得姑姑的眼神乖乖的了。
一阵沉默之后，他说我写了一封信给你，你收到了吗？她有点儿奇怪，想写什么信呢？说，是吗，还没有收到，又问他没有回家过得怎么样。他好像很愉快，向她讲述冰市和雪果——她发现他竟这样健谈，他的生活变成另外一个样子了。她问你还看书到深夜吗？那边静了一小会说，是的，不过也会去图书馆看一些课外书。听到图书馆，她心头一片神往。他反问，你呢？她说，一样，不过不再只看闲书了。她感谢他为她留下的那些资料。他说，这边资料很多很齐什么时候我邮些给你。她说不用了，不用了，你这不是把我往书呆子那边推吗，我可不想变成书呆子。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她姑父走了进来，她一看不知不觉竟有一个多小时了。她说你还有事吗？他说跟你聊天很开心。她说我挂了。姑父问她谁打的电话，她回过神，说是舅舅的儿子。
过了几天，他的信就来了，他讲的更多是儿时的回忆，许多一起玩耍的情景。她不知道儿时的自己会有这么的顽皮可爱，而如今身上也找不出一丝儿时的影子了。她不禁要问：人的童年与青年会有那么大的区别吗？他的祝词让她一愣，她问人，今天几号？别人以为她糊涂了，说，情人节，你不知道吗？怪不得教室的气氛怪怪的，外校转来的女生散了很多糖果，说他们以前就是这么过情人节的。她想他那儿也一定很热闹。
天气一天比一天好的时候，忽的来了一个大拐弯，先阴阴的接着就是雨。冬天确实是过去了，雨细丝丝的，鸟还是那样欢快的歌唱。
考试成了家常便饭，那些鲜红的数字偶尔会刺激她的神经。姑姑在吃晚饭的时候会把电视打开，她却不想看了。从书店门口路过的时候，老板会扯着嗓子喊，哎，你喜欢的刊物又来了一期。她就记起似的跑去拿来，内容却一期不如一期，扑面盖来的是各种这样那样的校园生活，透着一个“烦”字，她说老板以后我不再买这种刊物了。
姑父杀了两只鸡，其余的全卖了，打算在园子里中热季菜。他妈妈说，早该卖了，我的这些蒜要不了多久就会长起来了。栀子树的枝吐着嫩叶，青青的颜色看上去很舒服。她想把那些细枝抹掉，修剪一番。姑姑不让，说太小了经不起呢。比起她家里的一颗，它实在是太瘦弱了。他家窗下的花盆里探出许多头，他曾把向她要来的月季花种在里面并认真浇灌，但他妈妈说那不是他该做的事。现在他妈妈在里面种了葱，长势很好。
姑姑炖了几次鸡汤，姑父笑着对她说，我沾你的光了，要不全卖了哪还有汤喝。姑姑把姑父唠叨了一顿，说鸡全卖了你得把菜种起来！
院子里的草已经长出来，可以看见满地的绿。她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最好是跳过夏季。当那些绿长成墨色的时候，是那样的单调。冬天是永远的一去不复返了，下一个冬天会来的，可是它们会是同一个冬天吗？&
SKY少羽 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