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琴玖这一晃神，便在藏书阁待了许久，直至晓星渐沉，月至中天方才回到掖庭宫。此时宫门已闭，只有门外的两个侍卫无声静立着，像是泥胎木偶一般的，守卫着，或者说是看守着这座宫院。
侍卫见有人上前，沉声道："什么人？这么晚来做什么？"
琴玖敛衣垂首道："我是这掖庭宫中的人，之前在藏书阁待久了些，回来晚了，还请你开门放我进去罢。"
"欸，这都快三更了你才回来，莫不是去和相好幽会去了罢？"那侍卫笑道。
琴玖羞得脸上一片潮红，不过幸好月色不明，也无人注意，她见这侍卫语言刻薄，也不知该如何答话。
"算了，别为难她了，天晚了，放她进去罢。"旁边另一侍卫如是说。
"莫昀①，你还是这么好心啊。好了，你进去罢。"那侍卫侧身开了门，让琴玖进去。
琴玖瞥了一眼那名为莫昀的侍卫，月色黯淡，眉目看不太清楚，只觉得不似普通侍卫一般粗鄙。
"谢谢。"琴玖在门关上之前轻声说道。
之后，一夜好眠。
两天后，琴玖如常浣洗完大量衣物后，管事的宫妇找到她，说："杜若病了，你把这些衣物送去莳花局①罢，别乱逛。"
琴玖接过衣物，出了掖庭宫宫门才发现自己并不知莳花局在何处，若返回询问那宫妇说不定会遭到训斥，若不问又不知该如何了这差事，不得已便向宫门口驻守的侍卫问路。
“侍卫大哥，可否告知莳花局该如何走？”她轻声问昨夜出言相助的那侍卫，想来这侍卫面善，定不会为难了她去罢。
“莫非姑娘新到这掖庭宫？怎不知莳花局在何处？”那侍卫倒有些疑惑。
琴玖诚实道：“奴婢三月前才到此宫中，人地两生，宫中各处一概不知。”
“既如此，不若我领你前去罢，莳花局地处偏远，只怕姑娘不好找，迷了路反而麻烦。”那侍卫好心道。
琴玖还没说话，另一个侍卫就开口了：“莫昀，咱们可正当差呢，你是好心帮这姑娘，可要是被总管看见你不好好当差可得好一顿训呢，指不定还得罚俸！”
“欸，总管忙着呢，怎么会来这掖庭宫？没事的，我很快便回，你暂且担待些罢。”说罢，对琴玖一笑，“姑娘且走罢，不妨事的。”
琴玖见如此，便默默跟着他走了。一路上，琴玖不时左顾右盼，尽力记着来时的路，奈何宫中甬道大多相同，并不十分好记，不过勉强记下七八分罢了。走了约摸小半个时辰，渐渐地觉察出一丝荒凉，宫人稀少不说，竟连墙角处都可见一星半点的苍绿，那些野草毫无生气地生长在这宫禁之内，灰败的模样，并没有宫外草木的鲜绿。琴玖正慨叹这宫中连草木都失了生机，人若是待久了还不知是何模样时，举眸便撞见一棵枫树，于这初夏时节里兀自灿烂着，满树红叶艳如丹蔻，胜过宫墙上残褪的银红色不知几何。那树妖冶地生长在流水之畔，青白色的水波衬得枫叶如流火，琴玖一时看痴了。
莫昀见她停下了脚步，以为她是走乏了想停下歇息一会儿，回首却见她呆呆地看着那枫树，不由得笑出声，说：“姑娘可是看这树？据说这棵枫树自前朝时就长在这儿了，先帝在时认为它不顺应时节生长，是妖兆，欲砍伐，可钦天监却进言说这树四时皆茂，且叶色似荼蘼繁花，乃是象征我朝国运不衰，永世繁荣，不可随意动摇，否则有损国祚，这才留到现在的。”
琴玖听他讲述，颇为称奇，“侍卫大哥，这枫树的确绮丽，可这流水又是流向何处？”
“姑娘，你唤我莫昀便是了，不必客气。至于这水，本是源于御花园中的锦渊池，从这儿可以流向宫外。”他耐心解释。
琴玖闻得“莫昀”一名，有些发愣，恍惚从前，自己时常唤那人墨筠，总觉得这名字好听，让人想起墨绿色的竹林，如今回想起那些日子，那是何等旖旎的光阴啊，仿佛连阳光都沾染了幽篁③的翠色一般，那样的美好。她不经有些怅惘，再看了看那火红的枫树，道： “原来如此。莫侍卫，奴婢唤作琴玖，如若不介意，往后可以姓名相称，出来许久了，咱们快些走罢。”
说罢，两人离去，琴玖步履匆匆，仿佛在逃离艳丽若妖的枫树，却又似乎想要尽力逃开那再也无法触及的曾经。
①：莫昀，昀是日光之意，与华墨筠的后两字读音相同。
②：莳花局，就是皇宫里供养各色花卉的地方。
③：幽篁，竹林、竹子。
寒晶 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