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别残阳(宫无后纪念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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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如何定性你,大概是我等到你退场时仍无价值的问题。邪,或正,似乎都不适合你——你的路,从来都不是你自己可以做的选择。你终究还是离开,尽管我一直等待着,在你的故事之外,你能走上让自己无悔的路。可正如你所言,活着,本身就是一种代价。而这种代价,了无牵挂的你,再也承受不起。
红,也许是你生命中唯一的色彩。你残破的人生从飞溅的血红开始,唯一的亲情在染血的芒草中割断,最后的温暖在明灭的炉火中舍弃,高傲的落幕亦是在炽热的火红中结束。此笔落定,满目尽是一片妖豔,又忆起十丈软红,又望见水晶瓶中奋力振翅的蝴蝶,又听闻一室凄艾压抑的哭声。想象坐在桌前与此景化为一色的你,镜中无法抹去的血泪之眼,那是你天赋异禀的证明,也是你极致残忍的烙印。不知该作何感叹,又何须感叹。
红罗帐,怯春寒,香雾云薄,铜雀影阑珊。侧看水晶瓶,蝶衣留丹,可渡阳关。且荼蘼燃尽,满身烟暖,画屏照衣冠。
初登场,为你所惊艳。提琴的沉郁鬼魅,牵动一角红襟,艳服深衣,尽刺愚人之浊眼。妖冶血泪,凝华古陵之野心。朱虹剑上缓缓的一点凝砂,是朝天娇的终结,亦是丹红乍现的惊世。始觉,所谓“风华绝代”,莫不过你。他们说你如东洋豔鬼,残忍扭曲,雌雄莫辩。我无可反驳你心性的病态,于是沉默地看着无言静坐的你,风云迭起,眼前一片迷茫。定神再视,一点朱墨已成恣肆的烈焰。荼蘼散尽,大红官帽压住你眸中最后一丝仁慈,背后铺散满肩的暗红长发,手中未出鞘的朱虹——寂静,一如死亡前的屏息。
似乎,昨夜水晶瓶中极力挣扎的那只蝶,今日已了无生气地坠落瓶底。
你对烟都,想必是恨极只能冷眼笑其荒谬。无论是将你视为毕生杰作的大宗师古陵逝烟,还是卒于鬼荒的师兄西宫吊影,身在烟都,有情反受无情恼,囚己囚心堪人恨。可为何,当西宫在你怀中命赴黄泉,我分明看到你孤寂的声音不同于常的颤抖。西宫临终前的遗言,于你又成一道囹圄,突兀想起幼时他为你上树摘果的往昔——憾恨,能用手中的剑来结束吗?你在哀伤吗,宫无后?还是,为这份可悲而心生可笑。
——师弟,虽然咱兄弟情薄,但师兄用这条命代师尊赔你的人生。好吗?好……吗……?
无言,因为无从可答,无从可怨,无从可恨。“原谅”这个词不配被用在古陵逝烟身上,如同烛火焚燃的死蝶,时间化为灰烬,仇恨却是打磨得愈加锋利的刀刃,蛰伏伺机。再者——
谁,又能陪谁的人生。
荼靡香梦怯春寒,翠掩重门燕子闲,敲断玉钗红烛冷,计程应说到常山。
经年逝水,血途绝泪。无意间的错身而过,一眼的困惑揭开曾经的生离,铺下日后的死别。
塔铃响无语,唯见风杀人。风飘摇,影迷离,荒漠上的铃声,回荡着残阳离殇的挽歌。那是作为宫无后的记忆里,从未出现过的声音。静谧、祥和,没有催人心颤的杀曲,没有刀剑交锋的利耳,唯有一声一声黄昏独忆的悲凉。“赋儿”二字,眼前一身血衣的人无可体味。一桩断绝天伦的交易牵扯一段残破凄红的命运。真相开棺时,即是念想的亡途。然父子缘浅,再起波澜的心却被回恩草亭的晚风凜得乍如一潭死水。别黄昏的薄弱,终暝于古陵。
没有任何一刻会比此时更欲杀了身旁黑心黑剑的人,时机却只能用隐忍来等待。何为麻木,即是手中利剑急欲染血的怒火,只能用自己心脏滴落的血一一浇熄。你转身离去时不再挺拔的身影,你一次次颓然倒地的无力——该心痛吗?还是早已不在乎这种感觉。该绝望吗?不是一直都在绝望中徘徊飘浪吗。心本非魔,何故一再逼向深渊。六笔丹青之梦笔所绘,终究只是黄昏残梦……
那一日,日光照入软红十丈,吾却感受不到任何温暖。房里越来越冷,连水晶瓶内的蝴蝶也不动了。
炭火黯然,生命中的最后一丝温暖也随着怀中人最后一点气息的失落而陨灭。“朱寒,谢谢你。”一剑,斩断所有的牵挂。从此,心冷了,也沉了——那满室的哭声,辗转缠绕,撕裂心肠。“公子,不哭,你要欢喜,你欢喜了,朱寒才会跟着欢喜。”支离破碎的遗言,手中的剑再也没有一丝震颤。这就是他们所说的残忍吗,宫无后。为何,我却只觉胸口难过得压抑。为什么,模糊的哭声在耳边越来分明了呢,宫无后。
暖烟散尽,徒遗一室阴寒。血字留书,终及恨断天涯。执剑相对的那一刻,师徒,便只是碎浪苍茫。剑履红尘,八极乾坤,分昼夜,破阴阳,震混沌,断天涯。朱虹一掠,山河三叹。百代昆吾,一式留神。于你提起被贯穿的双肩,锁的裂痕在丹红染衣的一刻,彻底破碎。没有怒气的心,没有怒气的剑,是王者一声欣慰之至。生死孰留?黑暗中的最后一剑,即是回答。
“记得收剑的气概吗?你终究是吾之爱徒,在你的光荣上,永远题有吾,古陵逝烟的名字,后会,无期,宫无后。”
一句后会无期,一个从断崖陨落的身影。毕生的夙愿就此了结,心,却早已没有了喜悦。胜,只是胜;败,亦不过败。此番剑上论春秋,于你,完成了一个交代——对红颜薄命的水萤儿,对缘浅情深的别黄昏,对天真忠心的朱寒,最后的交代。
孽,始于血泪。终结于,血书。
冰淞雪地,满目银白,静立的两人,迎着风雪。谁也不知在下一刻,会映照谁的哀艳血花。就在枝雪落地的瞬间……短暂的照眼,随之,是快,快得转瞬沦亡的杀光。
雪地一绝定生死。刀狂剑痴的传说,此刻面对,如同仰望云巅。霜落斑驳猩红,惨艳似残破人生。杀招凌厉间,耳畔无端恍惚,但闻父亲别黄昏哄念:“天涯星,天涯瀑,天涯峰顶望天路。梨花林,梨花覆,梨花谷中斜阳暮。”继而稚嫩童声呢喃:“雪花落,雪花飘,雪花何曾记今朝?刀萧萧,风萧萧,人在潇潇命树梢。”极招用尽,剑者的华光在生死豁交的一刻绽至荼蘼。胜负已定,眼前叶小钗手中指向自己的剑痴便是证明。初尝败果,无力,亦无憾。“在这嗜血武林,活着就是一种代价,吾要你活着。”一句警言,今望刀狂剑痴,竟似幼苗望苍松。
一身了然,步返烟都,消不去的烙印是挣不脱的枷锁,无法离开的噩梦,直至死亡——也一样。软红十丈,以血艳铺张,画屏香罗间,留的是谁家之怨,睨的是哪家风情。一步,便尽融于景。满目的鲜红曾是最深刻的疼痛,此时,独留萧条。床上已经冷却的尸体,是你过往消逝的灰烬,那份冰冷却是唯一让你动容的温度吗,宫无后。飞出水晶瓶的蝴蝶尚有一方天地可栖,那么你呢,宫无后。
“朱寒,你睡了吧。放心,吾不会再离开你,吾会这样看着你沉睡,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最后的低语,伊人倚栏小寐。红袖一拂,摇曳的烛火顿成焚天烈焰。不再有满室哭声,烈焰的咆哮终被灵魂的静谧掩得悄无声息。罪与情只能留得黄泉之下再一一交付,此刻便只有缱绻红线的烟波浩渺焚烧到妖艷洪荒。寂,无常。
烟都赤风一夕绝迹,不知所负真相沉重的世人,无人爱,无人怜,无人念。朱虹三叹,一叹血泪宿命不可改;二叹痴心长情无凭寄;三叹绝情绝爱谁曾怜。不若秋雨化心殇,随风逝水亦无痕。
故事之中的人已逝去,即便黄泉相会也无缘再见最后一眼。突兀想起大宗师九泉之下得知宫无后没有出现时,对西宫的一句低叹:“哈,咱们走吧,咱们走吧。”输尽天下后的自嘲与悲凉——不是无情,只因情太残酷,受不起,也恨不起。
故事之外的我,此刻也许只想轻唤一声:“宫无后,宫无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