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是一只判了刑的老老鼠。
我不知道老鼠的寿命有多长，但自从我懂事起，艾就被关在这儿了，潮湿的大牢及终年的永夜。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
艾偷过点东西，不贵重，但对于老鼠来说，足以判个十年八年。艾被抓时狠狠地挣扎，并理直气壮地嚷嚷在它们那里不偷东西叫犯法。
艾被关了，锁比它还大，它起初一直没有停止过嚷嚷，尔后声音弱了些，再过几年，只剩下空白的眼珠在艾那发红的眼眶里疯转。
我一直怀疑艾是人或者别的什么动物变的。它始终没有断气，虽然它看起来像死了一样。牢笼里有那么一小束阳光，金黄金黄的，比哪儿的阳光都要亮堂{也许是牢笼太暗了}，艾成了一株植物，我甚至觉得它可以通过阳光进行光合作用，以此延续它不知所云的生命。艾如同虔诚的基督教徒，并起爪子等待阳光的射入，又目送着它消失。
于艾，看守员总是一副嫌恶的表情，不仅是看守员，人人都讨厌艾，不过，没有人提出过处死艾，也许艾的生死实在太轻微了，不足以成为一个问题。艾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活着。
如果艾是哲学家，它可以在牢笼里把一切都想清楚，解释连科学家都不能解释的问题，比如生命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没的。然后，安然地等待死神牵走它的爪子。一位大哲学家说过别人活着是为了吃饭而他吃饭是为了活着，于是，“吃饭为了活着”成了一个高雅的标签将大哲学家同芸芸众生区分开来，显然这位圣人已经不把吃饭当作一种乐趣了。艾在这样终日思考的环境里，如果忽略掉吃饭的乐趣，也许也能推出一种新的高贵的生活逻辑。
如果艾是文学家，它可以写成一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作品，据我所知，古今所有的大家们少有这样的牢狱经历，也少有人知道牢笼中的绝望能把心灵逼死后又涅磐。明净的部分复苏，而贪欲和杀戮如同空气里的尘埃一样飘散而逝。艾的文字，一定是真实的，因为它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艾的文字应该既没有公主风又没有王子的梦幻，人们很难爱上艾的文字又很难忘记。
如果艾是军事家或其他什么家，也可以出书，标题醒目一点，如《刘XX狱中实录》等等。加上狱中特殊的写作环境，说不定能像《武穆遗书》一样大火一把。
我为艾构思了各种人生，却不知道它自己的方案，于是，我决定去拜访艾。
艾被看守员拖了出来，它看上去已经半死不活了，脸阴阴的，竟像灰堆出来的一样，仿佛一吹便会烟消云散。于是我马上屏住了呼吸，生怕把它吹散。它勉强张了张嘴，说它两天后就要出狱了，本来可以更早，但看守员嫌它什么也不能做，给它多加了三个月刑。
我惊呆了，艾就这么离开了吗，卖掉岁月为它的偷窃赎罪，它离开后还能活下去吗？ 它的一生差不多在牢笼里就玩完了。
艾露出了黄得发黑的长牙，很久没磨，似乎要将它的嘴巴撑破。它笑笑，很干涩，如同童话里的老巫婆。我以为，艾应该在做一个不熟悉的动作，它应该有很多年没有笑过了，可事实上，艾每天都在笑，只是不习惯对人类笑而已。
我问它每天可以干些什么。
它做了做一个晒太阳的姿势。
我问：后悔吗？
它大声答道：不后悔。
我摇摇头，江山易改，鼠性难移。
艾急忙解释道：别误会，我不是说我不后悔偷东西，我想通了，偷没意思。“
“嗯？”我有些好奇。
“偷没意思，就算没被抓，我的生命还是会被我偷光”
“出去后，想干点什么吗？也许，我能帮你。”
“不用了，谢谢，再见”
艾被看守员用两个手指头拎走了，尘埃里沾着老鼠的异味，这要命的味道把我踢出了牢笼。我突然看见，艾牢房里唯一的窗口，萌动着一片绿油油的叶子，阳光照射进来，正好可以观赏到叶子发烫的优美影子。
艾出狱那天，我来看它，但它在早晨就离开了。不知道去哪儿，更不知道能否活着去哪儿。
我走进艾的牢房，干瘪的稻草是这里唯一的家具，我突然觉得这么多年艾原来是用意志活下去的。也许阳光和那片叶子是它唯一的养分。想到这儿，我再去看窗台上的那片叶子，早已经被摘掉，却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很难辨清的字。
正面是：自由了，自由了，乌拉乌拉乌拉。
翻到反面：我爱阳光，我爱绿叶，我爱俗不可耐的生活。
我微笑，来来回回转了这么久，原来想要的，就是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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