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梦。
雪白的床单,绣着鲜红的刺绣,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女孩躺在床上。窗户大大的,很干净,黄昏的光透进来,给女孩白皙的脸上蒙了一层光晕。
她的手垂着,然而嘴角在笑。
冰冷的长廊,繁复的碎花图案地板,我站在那里,呆呆地等。
一个日记本。
牛皮纸封皮,纸张都已经泛黄,是拿铅笔歪歪扭扭地写下的字迹,还有拼音。
我回到家时,妹妹的房间已经空了。
有些褪色的绿眼睛洋娃娃还歪斜地摆在床头边,她的水彩笔散落了一地。
“珠珠?”我试探地喊了一声。
没有人答应。
我突然觉得衣角被谁拉了一下。
我回过头,妹妹就站在我的身后。她还是五年级小学生的打扮,梳着羊角辫儿,穿着奶白的长腿袜,蹬一双擦得十分干净的圆头黑皮鞋。
“你刚刚去哪儿了?”我有些担忧地问道。
“哥哥你忘啦?我们才放学呀。”
“忘了。好吧,今天是你生日,要不要生日蛋糕?”
“嗯,我不吃奶油。”
“好,你负责巧克力和水果。”
“那芭比娃娃呢?”
“今年的压岁钱我算是豁出去了,反正你四年一次生日。游戏机只能改天再攒钱了。”
我攥紧她热乎乎的手,只感觉悬在喉咙的心脏又回到了肚子里。
穿过人行天桥的时候,流动的车灯刺痛了我的眼。
好险,妹妹差点就离我而去了。
“2004,2.29
今天是我上小学 第一个生日。哥哥送了一个娃娃。娃娃是绿眼的,我很高兴。”
我凝视着洋娃娃浅绿色的眼珠,只觉得从哪个角度看它它都像是在看我。
“喂,你知道珠珠去哪儿了吗?”洋娃娃突然开口说,“她的生日在29号,你送她新的礼物了吗?”
“不知道。”我有些愧疚地说,对一个褪色的洋娃娃。
“那珠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我只感觉洋娃娃的影子模糊了。
“那一切都是谁干的?”洋娃娃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忧郁的绿玻璃眼睛,在夕阳令人窒息的绚烂中闪烁着光泽。
“不知道。”
“2008,2.28
我四年才能过一次生日,真是过分。好在明天就是生日了。我准备好了要敲诈哥哥一顿,用光他的压岁钱!新出的芭比娃娃真的好漂亮哦,背后还有翅膀,据说可以飞起来哦。她可以陪我的绿眼睛美女。我还想买一年份的柠檬糖和夹心芝士蛋糕,不要奶油。
前几天去公园的时候,腊梅谢了,真是可惜,本来还想和她们合影的。”
珠珠坐在爸爸妹妹的位置之间,正在安静地吃饭。她的羊角辫儿歪了,雪白的脸上没有表情。爸爸妹妹只是静默地立在一边,见到我进来,才开口道:“珠珠的房间,我们想打扫出来,用作书房。”
“那珠珠怎么办?”我的眼里喷出的火着实把爸爸吓了一跳,或许在他的记忆里,我是个性格内敛的人?
“没用的,珠珠走了4年了。”妈妈愈加苍老的容颜上,一滴略显浑浊的泪顺流而下,她突然不再说什么,只是把头低下去。
我绕过妈妈,走向妹妹,牵起她有些凉了的手,对爸爸妈妈说:“你们看不见吗?妹妹在这里啊!”
爸爸看着我,瞪大眼睛地看,又摇了摇头。
“2012,2.29
对不起。芝士蛋糕我买好了,放在公园的长椅上,没有奶油,只有水果。芭比娃娃我带回家了,是新一款的带透明翅膀的娃娃,据说可以飞起来哦。绿眼睛美女今天病了,一直吵着要吃柠檬味水果糖。你知道吗,爸爸妈妈想把把你的房间和书房融为一体,可是这样你就不能好好的玩儿芭比了。今天你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哥哥,在车流里走危险啊。”
“没事儿,我一定要告诉所有的司机,叫他们别闯红绿灯。”
这样就好了。
嗯,我的妹妹永远都不会被伤害了。
这样就好了吗?
我只感觉时间磨碎了,成了利刃,一片一片向我冲来,划伤我的脸,把我满目疮痍的身躯刺出一个又一个窟窿,但是没有一滴血。
雪白的病床,瘦弱的妹妹躺在白布底下,她的心脏之下,是干涸了的血,染红了苍白的床单。
公园里,腊梅全都开败了,满树枯黄,不久,就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病态的纤细,让人触目惊心。
“花去哪儿啦?”
“花去哪儿啦?”
春风和煦,花不见了。
我用力地拿圆珠笔写上妹妹的名字,珠珠。
“真是可怜,好好一个人硬要跑到大街上拦住每一辆车逐个地说不要闯红绿灯,而且还经常对着空气叫妹妹。他甚至还跑到公园里给一个芭比娃娃喂芝士蛋糕,哎。”白衣的护士摇了摇头,“他的父母把他送来的时候满脸的悲哀呢。”
“啊呀,他还有一个怪癖,喜欢在一个牛皮日记本上写写画画,还用拼音?都高中生了…。”另一个护士说。
“2008,2.29
如果珠珠没有去找哥哥的学校找她哥哥,她是不是就会回来呢?为什么要有人闯红绿灯?为什么珠珠的哥哥偏偏要留在学校里,不和珠珠一起过生日?为什么珠珠连最后一个生日都没有过就走了?为什么?”
有数千个声音想起,乱得我头疼欲裂,但最后,只剩下一声淡淡的呼唤,我的头脑变的空了,像是被垃圾车挖掉所有垃圾的空桶。
—— 我是谁?
—— 我是珠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