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有心,你就可以把看似毫无关联的东西牵扯到一起,这就是中国女人的伟大之处。
闲来无事,我开始数字母,“A,B,C,D,E,F,G”。打小就熟悉无比的26个字母却让我蓦得一惊。
我摸出手机,此时正是半夜,万籁俱寂,一片黑暗,亮晃晃的屏幕使我条件反射般地转过脸,适应后,我娴熟地打开发短信的功能,摁下“你知道吗,第柒个字母是G哎。”屏幕上,短信已发送成功,收件人名字叫做,G。
我盯着手机等了一会儿,终是放回手机,我知道他一向不喜欢打电话和发短信的,更何况已经这么晚了,所以我也不指望他能回我短信。不过我还是花了一些气力,把常用的“七”换成“柒”。因为我叫柒,罗柒。
的确没回——其实我早应该猜得到这种结局,因为他从来没回过我一条短信。清晨我再打开短信栏,逐条看下去,都是我一个人在那里自说自话。
但我知道他看了的。当我垂头丧气地推着自行车走在上学路上时,他就毫无预兆地蹦进了我的视线。其实“蹦”这个用得并不恰当,他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与高贵,长得也很耐看。他和我并肩走着,时不时要依照我的速度放慢步伐,轻声道:“很巧啊。”
“嗯?”
“第柒个字母是G。”
“是啊!”
顾祗笑了,是那种如沐春风的笑。
我都快忘了自己是怎么认识他的了,好像是我考试失利的那年他出现的。中考那年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父母说我中考考差后,不得已去了一所普通中学,和旁边的省重点失之交臂,那时我的行为举止近乎癫狂,有时沉默有时暴怒,性情琢磨不定,他们又着急又生气,后来我慢慢好了。而他和我是同一年中考,就读于省重点,高一,16岁,依据他每天出现的地方,他应该住在我家附近那新建的高档联排别墅,择友标准很高所以朋友很少,但不知为何就看上了我。我对他的了解仅限于此,但他似乎对我颇为熟悉,就好像……青梅竹马。
这个词让我的心不禁猛的一跳,慌忙瞥了一眼顾祗,然后迅速收回目光。侧脸英俊得恍如天神的他,不似真人。
“你看了那本书吗?就是那本《文化的色彩》。”我讷讷地开口,打破了沉寂。
“挺好的一本书,只是政治色彩偏浓。你现在在看什么?”
“《暮光之城》。”我都快找不着自己的声音了。
“少女情怀。可是准备看一遍《罗密欧与朱丽叶》?‘死亡,就算汲走你呼吸的香蜜,却无法夺走你的美丽。’”顾祗大笑。他的记忆力的确不错。
“不,我决定再看一遍《呼啸山庄》。”我也跟着笑。
“那是要检验一下他是否如爱德华所说的这么愚蠢懦弱?”顾祗调侃道。
碰到一个能和你斗嘴的人也是一种幸运,至少都有某种相同的喜好且水平相当。
“看书的时候我在想,世界上绝对不会有吸血鬼这一类的存在,他们太完美,还可以永生,完全破坏了自然规则。造物主是不会留下他们的,看起来他们是上天的宠儿。”我感叹。
“但是他们也有自己的准则,为了和人类和这个世界不相矛盾而制定的吸血鬼规则。”顾祗说。
“可是他们自己也在不断打破规则 。如果我是上帝,我会说,这些生物不属于这个地方,我要给他们另找个国度。”我说。
“这么说,一切违反了事物发展的既定规律的东西都要被消灭?”
“可以这么说。”
“我不这么觉得,说得直白点,于绝大部分的人而言,一切不属于人类认识范畴的东西都被人类所否定。那些超自然的现象呢?那些不能被科学只能用神话所解释的东西呢?这个其实是人类自己所主观理解的狭义。我觉着总得找一些东西来寄托自己对于未知领域的疑惑和幻想,比如带有神秘色彩的小说,比如科幻小说,通常会以‘假设’出现,也就是虚,可塑性大,或者叫做,梦。
“‘人之所以为人,不仅仅在于他能直立行走,他能创造和使用工具,他能写诗,他能唱歌,他能用文字去记录超越想象的世界,还在于他永远在寻找着自己与这个世界的真相,寻找着自己短暂生命的价值与存在的意义。’树下野狐这样说过。
“我要往右走了。再见。”他没有给我辩论的机会,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没有想反驳,这么一席话把我震得连赞叹都忘了说。无可否认,他的记忆相当好,我不知道原来眼界这么高的顾祗会看《光年》,那也是我正在关注的书。
我距离你一个光年的长度,那是我无法逾越的距离。我和你好比两条本来永不相交的平行线,突然我转变了一下角度,然后相交于某点,从而有了一个最幸福的交集。
似乎,幸福从未远离。只是时候未至。
我一路傻笑着走向学校。
“喂,罗柒,罗柒,老师来了!”同桌小声地报道敌情。我连忙把手机塞进桌肚。
“你在看什么啊?这么入迷。”同桌是个外向的女生,老师走后,她抽出我屏幕还亮着的手机,“稻城亚丁,那是什么?”
“一个城市。很美的城市。我高考结束就去那里!”我回答她,望着布满云朵的天空,天空懒洋洋得仿佛在打呵欠。
“看起来好漂亮啊。在哪个地方?”同桌的声音变成背景,我神游到我所向往的连名字都透着韵味的城市。似乎只有四川这个多山水的地方才能孕育出这种鲜活的城市。
它多么耀眼,却依旧神圣且纯洁。它已不是一个单纯的旅游地,它承载着一个学生沉沉的希望。
“每周都要进行周考哎,数学成绩波动的很厉害呢,从147做直线下降运动到了123。似乎代数的确有那么一点难。”我独自絮叨,身旁的人安静地做着最亮眼的背景,甚至,沉默地像不存在,“所以我比较喜欢几何,我的空间想象能力还不错的……你在干什么呀?”
顾祗从随身本子中抬起头,一脸呆萌,“我想去,稻城亚丁。”
“你是说,四川的稻城亚丁?”我不确定地问。
“嗯。怎么了?”
“那也是我想去的地方!”
“一起去吗?”
“哎?”
“一起去吧,稻城亚丁。”
“好!”
我激动得脸颊泛红。
“顾祗。有时候你真的很善解人意。”
“嗯?”
“不,不是。该怎么说呢,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你知道什么是灵犀吗?”
“沟通人和神的媒介吧。”
“据我所知,灵犀是月老的手下。”
“月老,掌管姻缘?”姻缘!
顾祗但笑不语。
“你……”
“我知道。”
我该怎么描述那一天的场景呢,时空扭曲、模糊,我依旧记得有一个小小的人儿对另一个小小的人儿说,灵犀是月老的手下。
而这是最后一次见到你,你离开得毫无征兆,使我只有靠仅存的余温结绳记日。我的记忆深入骨髓,夜夜痛哭。
顾祗,我考上了你想去的重点大学,你却不在了。
后来,我去找了你很多次,我去了很多趟稻城亚丁,都没有遇到过你。顾祗,你就像人间蒸发了。
“罗总,那顾祗呢?”
“谁?”
“那个很帅很温柔的男孩。”
“嗯?”
“就是那个天天和你一起上学放学的人啊。”
“哦,他啊。很好,很好很好。”
“初中的时候我常常听别人说你们俩的事情呢。”
“可是你没有见过他不是吗?”
“呃?是吗?也许吧,这么久了。”
“是啊,这么久了。假的都成真的了,还一直被人记了这么久,成为今天的谈资。”
“这是什么意思?罗总。”
“顾祗他一直都很好,从来没有什么不好,因为他很完美,无与伦比,善解人意,就像一个精神病患者虚构出来的人物。”
“这……”
“实际上他就是一个精神病患者虚构出来的人物,他具备了一切所期望的标准,以一种最理想的状态存在,存在在人的脑海。我达得到的,他都有甚至更胜一筹,我达不到的,他也有甚至最为出色。”
“罗总……”
“从来没有顾祗这一个人,见鬼,连影子都没有!他没有出现过就消失了。鬼魅啊,我心中的鬼魅,我的理想世界。你看过柏拉图的著作吗?”
“我有听过……”
“所有的姜饼人都是一个完美的姜饼人模型制造出来的,外形都差不多,所有的姜饼人,因为至少可以辨认出来。但其实他们都是残缺的!所有!顾祗之于我,顾祗之于你,顾祗之于所有人。啊,一匹理想马。”
“呃……”
“妄想症的悲哀。巨大压力下的自我安慰。”我感慨,继而一转,“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会考虑这份合作的。现在请回吧,谢谢你听我讲这么多废话。”
“罗总客气了,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小李,送客。”
“罗总再见。”
伴随着关门声,这个人将从我的脑海里剔除。可他还活着,这么鲜活真实,他有家人、孩子、亲戚、朋友,有很多记得他的人。
顾祗,也有很多记得你的人,为什么你却不在了。直到现在,我还想着你。
我真的很想你,至少我们还有第柒个字母是G的缘分,至少我们还得一起去一趟稻城亚丁。
真的,我很想你。
那个好多年前给自己手机发了无数条短信的罗柒,即便现在别人都尊称她为罗总了,她也伏在办公桌上哭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女孩。
在感情面前,理智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