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老乡亲
苍溪县陵江二小 李春平
我是一名普通教师,也是农民的儿子。
我出生在苍溪县东南的塔山湾,我的祖祖辈辈都是农民 。
1975年,我高中毕业,回到家乡,老老实实的当了两年农民。1977年,村里娃儿多,教师少,我就被乡里招考为村里的民办教师。从此,走上了教育岗位,一直到1996年,我才戴上了“公办教师”的帽子。那时候,我的父老乡亲,把娃娃托付给我,也就把她们的希望托付给了我,我深感责任重大。可是,家乡的农民,并没有给我多少压力。她们很朴实,朴实得象山里的一株小草,没有过多的追求,只要一缕阳光。1998年,学校重建教学楼,原来那些用父老乡亲的双手打磨出来的石桌石凳没法用了,我画好图纸,号召乡亲们为自己的孩子自做木桌凳。大家没有怨言,没有依靠,愉快地接受了任务,开学那天,家长们都把标准的新桌凳搬到了学校。看着摆成一排排漂亮的桌椅,我感动了:多好的乡亲啊,他们为了孩子的未来,为了教育事业,默默无闻,对学校的支持,竟是那样的无私。
“农民”,多少年来被人耻笑的称呼,被人看不起的职业。但是,聪明的你,当人类从幼稚的童年走来,从远古蛮荒愚昧的岁月走来,从历史的泥泞中蹒跚着艰难地走来。用刀耕火种收获文明。就是你----农民,用含辛茹苦哺养生灵,用忍辱负重把沉甸甸的历史扛起,穿过岁月的隧道走到现代的时空。如今的山峦是你世世代代铸就的高峰,如今的江河是你几千年奔流不息的追求,如今那满天的星星就是你辛勤劳作的不眠的眼睛。农民,你是财富的创造者,是社会的基座。
虽然,多年了我不再是农民的身份,但是我的体内始终流淌着农民的血液。我的父老乡亲,想起你的身份,我就潸然泪下。城里人喝着你的奶汁长大却讨厌你的贫穷,城里人靠着你的劳作寄生却叹息你的贫瘠,城里人吸干你的脊髓却仍然无视你的贫苦。农民坐公交车,城里人感觉气臭味熏,农民走在街上,城里人感觉对市容有损,农民为城市盖起了一栋栋楼房,住进了却骂农民肮脏的城里人。农民,你生育并养育了城里人。城市吸足了农村的血膨胀了,城市本该反哺农村。可农民却遭到了城里人的白眼,城里人把农民当成了现代化的垃圾啊,叫一声农民,我又怎能不万箭穿心!农民,我的父老乡亲,叫一声农民我就异常焦心。你勤劳耕作但总难摆脱愚昧,你淳朴憨厚但总难摆脱野蛮,你苦苦挣扎渴望飞翔却总是作茧自缚。在现代化的十字路口彷徨的是你,在摩天大厦堆积的城市中迷失的是你,在高科技磁场中不知所措的是你。谁能给你更多的扶助更多的关爱啊,叫一声农民我又怎能不异常焦心!
我的父老乡亲,叫一声农民我就倍感揪心。我不曾用纯净的灵魂擦拭你跌打滚爬中沾满泥水的躯体,我不曾用精神的手臂扶住你步履蹒跚的行走,我不曾用血融于水的情愫熨去你苍老的褶皱。我曾经接受了你的许许多多,却不曾痴情地为你回报啊,叫一声农民我又怎能不倍感揪心!
农民的后代总有一天都将不再是农民,可我永远是农民的子孙啊。
我对我的村庄,对我的父老乡亲,怀有一种浓烈的爱。虽然,久居闹市,远离村庄,看不见山里的花香,听不见山里的鸟语,但是“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乡情却历历在目。村庄于我,感情也过于沉重,我无法直接溶入其中,与它抚掌而欢聚,垂泪而长谈。每次与村庄交流,在深深的夜里,一个人光了脚板,在石板或碎沙路上,在泥土田埂上,听庄里人家的欢笑,听田埂下青蛙此起彼伏的长鸣。我喜欢利用我的听觉,去感受村庄,这样我能听到她平静祥和的心跳。而在白天,我则喜欢在清早就出发,赶着牛躲进后山。顺便说一句,我认为牛应该是村庄最好的象征物,应该是我们最该敬仰的图腾。它们老实憨厚,默然无语中又怀着一颗随时愿意奉献自己的谦卑的心。它们低着头走路,有路就走,主人一声吆喝,它们就知道自己走错了,马上往另一个方向。偶尔有不听话的,硬是要往庄稼里走,拿竹枝狠狠抽它,它也只是惊恐地逃避,从没有要迎头反抗的意思。下次,它不会往那里走了。
到了塔山上,就可以把村庄尽收眼底了,村庄就像一条五彩的船,不知道从哪里漂来,但是,村庄就是一朵巨大的绿色的淡淡的花瓣,你看啊,四周的高山,不就是它的萼片吗,那村里走动的村民啊,水牛啊,汪汪叫的土狗啊,不就像采蜜的蜜蜂吗?它停泊在绿色的海洋里。青青的稻田围绕着它,起风时好比波浪舔舐着船沿,而围绕田野的青山,更是波涛汹涌的浪墙。时不时的,在我的睡梦中,村里的学校,村里的学生,总是频来入梦,醒来后还回味无穷。那些父老乡亲,也总是在梦里出现,虽然他们有些人已赴黄泉。但为什么会在我的梦里出现呢?这恐怕就是乡思乡愁罢了。
改革开放之前,大集体劳动,常常晚上开会。开会之前,劳作了一天的人们,陆陆续续的来到大石坝子等候着,于是乎,那里成了最热闹的聊天场所。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大白话。嫂子们,讲她们男人的事,讲怎么和他们相识,怎么嫁到这个村庄来的,办的是什么嫁妆,怎么举行婚礼的,结婚以后是怎么失望又是怎么觉着幸福的。她们不会顾忌旁边的人。我当时就听她们说过:“婚姻真的很有缘分的嫌疑”,她们例举很多种可能,她们会嫁到别的地方去,但是她们还是来到这个庄子了。这样大家都觉得很有缘分,大家都在同一节拍停住,同一个节拍,拍腿跺脚大笑。
那时候,大人们最盼望的季节,就是初秋。稻谷收完了,就是挖花生。太阳偏西了,男女老少都提着淘兜,围绕在堰躺周围,哗哗的淘花生,水花四溅。在欢歌笑语中,白白胖胖的花生装满了背篓。又过几天,大人们总是问:“队长,好久去打油啊”。“不急过几天再说”,于是,人们总是盼望着,等待着……打油了,炒好的花生要碾成粉,青年小伙子与踏实憨厚的父辈们用背篓背过几沟几湾才到榨油房。有经验的老师傅把花生粉用稻草在一个脸盆大小的钢圈内包扎好,一个个轻放到木制榨油机内,八个壮汉牵引着长长的木杆,《木杆的一段有一个约40厘米长的铁枯》,一人高唱着:“清清的山歌唱起来吗----。”大家都喊“哟嗨”这一瞬间,那撞杆狠狠撞击在油枯上,经过几次撞击,香香的花生油从铁枯的间歇中流了出来,开始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落,一会儿就凝成一股,流到木桶里,发出诱人的香,几里外都香气扑鼻呢。
后来,改革开放的年代到了,集体也不怎么开会了,青年小伙子都出去闯荡了,过年之前,好多人都回到了村里,晚上,三五个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男人们谈的更是内容丰富。庄里人去外边,给别人做最苦最累的活,挖煤炭,淘黄金,扛麻袋,挑水泥砖石,当保镖……他们就像河底的碎沙,哪个低洼的地方需要填充,他们就被流水卷着去;被机器淘出来,凝成社会最底层的基石。他们已经厌倦了愤懑的抱怨,更多的是喜欢吹牛,有点畸形地把自己的伤疤,敞开给别人看,希望在邻居伙伴的笑声里,受到尊重,受到羡慕。社会上的种种传说和流言,在他们的话里得到证实。这是一部内容真实的野史。
村民们很知足,许多酸甜苦辣,可以在这暖烘烘的气氛中酿造出属于我们的快乐,单纯毫无杂质的快乐。为什么大家都急于在春节前回家,毫不吝啬那水涨船高的车费,大抵就在于此吧。大家都是生活的病人,需要回到这个能妙手回春的医院疗伤。冬日夜晚的灶堂上,邻居们东扯西扯,那饭菜就做好了,自家种的粮食和蔬菜,自家杀的猪肉,谁也不要走,都尝一尝。邻居们自然也不客气,品了这家媳妇的手艺,品那家的,但是下次请你去你不答应,他可是要骂你娘的,骂你怎么这么不义气 村民们招待客人,肉是切很大一块一片的,不像城里人一样,肉剁成了碎沫。喝酒也不像他们那样拿个小小的酒盅,猫一样咪咪地品,而是拿海碗大碗大碗地饮。酒是香醇的米酒,自家酿造的,刚从天锅底流出来,散发着稻谷高粱的味道,散发着汗水与血泪的味道,大家端起来一饮而尽。不过,也有小伙子从怀里摸出一瓶乡亲们很少见的名酒,解说一番后,轮流给大家樽一杯。谁没一口喝干是孬种!于是,醉倒了就搀扶着送到稻草铺上,豪不担忧呕吐物弄脏了地板和床单。村里人不把门关得牢牢实实的,一推开门,主人正在吃饭,想回避,手已经被人拉住了,小孩子在父母的使唤下,早拿来了碗筷,你还要推脱,那孩子就来后面,推板车一样推你的腰,硬要把你推到饭桌上。可是,到城里去的老乡,敲好久门,才有人把厚重的铁门拉开了,里面的人还阴沉着脸,呵斥你怎么不知道按门铃。你的鞋太脏了,他的眼睛盯着印在白瓷砖上的那不谐和的印子,盯得你心里发毛,发颤。你坐好了,明明知道你走了好长的山路出来的,还假装问你吃饭了没,要是没有吃,还有些剩饭。有的甚至掏出手机来,摁了几下喂喂几声,借口外边有事,那意思很明白,你的造访造成了主人的麻烦。城里人要么怕落个不好的名声,要么是根本不在乎一个乡下人的看法的,他们在城里再落魄,也求不到你一个穷光蛋份上。
夜深时,我徘徊在我意识中的村庄,我的心灵园地,认真地听,仔细地回味。明天,我又要上课了,我要把它们装到我的心里去。自己向往着的热爱着的村庄,我却走不到它近旁去,不能得到它的喜爱,我是多么的忧伤。村前静静流淌的小江,那依依的杨柳,那孤独的老旧的独木桥,村后那轮昏黄而温暖的月亮,那连绵的沉默的青山,那村后的石板路,那蓬勃着疯长的水稻,那蜡树下默默喷涌的水井,水井里长长的绿丝,村后那大大小小的不成规则的稻田,村庄里熟睡的我爱着的淳朴的人们。都是我无法排遣的爱与痛,都是捆缚我灵魂的结。我与我的村庄,我与我的父老乡亲,沉默地对视着,月亮在我们头顶上,给我们拍下一个又一个合影。
今天,习主席发动的反腐运动,那些苍蝇,那些老虎,确实该打,因为他们过去也是农民的儿子,可是,他们为什么就会忘本呢?为什么就不会回忆起那些父老乡亲呢?如果,我们再回到了风清气正的年代,我们每个人都朴实的干好自己的分内之事,不贪不占,不嫖不赌,不坑蒙拐骗,整个社会不就是朴实的村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