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吧。”
我下达了审判,扣动扳机。子弹嵌入血肉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森林里异常清晰。枪口微微扬起,我吹去一缕白色的硝烟,然后将猎枪背回了肩上。闻着空气中的淡淡的血腥味,我的不禁露出了微笑——我的枪法一向很好。
我抽出了别在腰间左侧的短柄猎刀,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白色的雾气从口中呼出。缓缓地,我缓缓地靠近着那树荫下的物体。警惕是我能在这片森林生活了这么久的重要因素,毕竟一些动物可是比人还要阴险的!我可不想在它死前被来一下。
深秋的森林刚刚下过一场雨,整片丛林弥漫着一股枯叶腐朽而潮湿的气味,还有这匹狼的浓重的血腥味。我驻足在一片荆棘前,打量着我的猎物——这是一匹很漂亮的公狼,他的皮毛光亮,健壮的肌肉无不彰显着它的年轻。而此时这匹狼躺在血泊中,无意识的抽搐着,我还可以清晰的看见它眼中的惊恐。“看来这家伙是死透了,”我用脚踩在它的脖子上,“只是可惜了这一身皮毛。”这只狼身上不仅仅只有我给的创伤,还有数十道深浅不一的伤口,看了看周围,我断定它是从荆棘中狂奔出来的,因为旁边的荆棘上还挂着几根狼毛。
逐渐西沉的太阳把树木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四周的昏暗把我从沉思中拉了出来。我用手里的猎刀在旁边地上挖了一个不大的坑,然后用刀剖开了狼的肚皮,熟练地将内脏清理出来,然后埋进坑里。接着,在它的胸脯和四肢上分别剜下几块肉铺,然后将死狼一脚踢开,左手拿着一垒肉脯,右手将猎刀收起,然后拿起别在腰后的一个酒囊,用嘴拔开木塞,一阵刺鼻的白兰地的香味冲了出来,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把酒倒在肉脯上。混合着鲜血的白兰地从我指尖流下,流进了地上的血泊,将一直萦绕在周围的血腥味冲淡了不少。
我在丛林向阳处的空地拾了一堆干枯的枝叶,然后从口袋掏出牛皮纸和火柴,我用牛皮纸将左手的肉脯包着放在地上,然后抽出了一根火柴,在火柴盒旁划了一下,受了潮的火柴像慢动作一般——从顶端艰难地燃起,然后逐渐扩散燃烧。我小心翼翼的将火种放在枯叶下,枯叶慢慢地燃烧,点燃了篝火。所有事情都水到渠成,顺利地完成了,但是我的心头却似乎有一种奇特的感觉,虽然没有理由,但却一直萦绕在心头,我很确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是猎人的本能,就像冬天一到大雁南飞一样自然。
天已经完全放黑了,四周黑漆漆的,只剩下猫头鹰灯笼似的绿油油的双眼在林中忽隐忽现。我从牛皮纸中掏出两块肉脯,用猎刀串起,放在火上烤着,不时地翻动着。火光映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我开始思考着不对劲的地方。事实上自从几天前就有过这种感觉,不过持续时间并不长,而我也没有放在心上。我皱着眉头,仔细剖析着这种感觉,“这种是……是被窥视?”我喃喃自语道。这时我忽然想起了怪异的地方——这片森林中间被一条东西走向的河流分开,北面才是狼群活动的主要地区,而南面虽然有狼的踪迹,不过都是成群活动,鲜有单独离群的狼。而且,更加怪异的是,这匹狼为什么要从荆棘中仓皇奔跑?能令它如此惊恐的会是什么?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吓了一跳,这么说来那家伙从几天前就一直窥视着、跟着我?我把烤熟了的肉脯放在另一张牛皮纸,然后不动声色地解下猎枪,用衣角轻轻擦拭着,这倒不如说是武力的炫耀与警告!但是心头的怪异感并没有丝毫的减轻。“我会让它知道后果的。”我在心里暗暗想道。
我知道了那家伙就在我周围后,就没了食欲,将猎刀放回腰间,左手拿了一块肉脯,漫无目的地胡乱嚼两口,咽了下去,我的胃终于得到了实质性的营养,感觉有一种欢快的因子在全身细胞里跳动着,“现在要是能睡一觉就好了。”我无奈地想着,忽的,一个主意从心中一闪而过,“如果我装睡的话,那家伙只要对我有恶意就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我牢牢地抓住这个主意,并把它付诸实践。
我半真半假的打了个哈欠,然后抓起猎枪,找了棵就近的树,我怀抱着猎枪倚着树干,闭上眼睛就像是一次寻常的小憩,但是我却一点也不敢松懈,双耳竖的笔直去捕捉四周的一切声响:夜里风吹过,叶子不甘落下的莎莎声;猫头鹰寻找猎物时,翅膀扑腾翻飞声;不甘寂寞的寒鸦不时发出的凄厉嘶哑的叫声……周围都是深秋特有的音乐,安静而压抑。
就在我以为那家伙根本不在周围时,突然,我听见了,在我前方的灌木丛里传来一阵时缓时急的脚步声——那是腐朽的枯叶呻吟着传来的信息。就像乍响的惊雷,我突兀地站起来,“砰”地一枪就打了过去,我急急忙忙小跑过去,暗自揣测着“那家伙到底是什么?”
我站定,用枪管轻轻地探进灌木丛,然后猛地拨开——什么也没有!“怎么可能!”我不由咒骂着。就在我即将回头,打算好好睡一觉时,突然我的后背一阵发寒,“那家伙在我后面,正在直勾勾的盯着我呢!”我心想道,“呵,这家伙可真狡猾,像荒漠里的狼一样,就等着我回头,然后锁我的喉呢!”我装作毫无察觉,左手持枪继续拨弄着灌木丛,右手却悄悄地攀上了猎刀的刀柄。我猛地转身,顺着势头,右手抽出猎刀,狠狠地劈砍而下。——还是什么都没有!背后似乎又传来破风声,但是我已经没有了转过身的勇气,或者说我已经不相信我的“本能”了。拖着猎枪,我坐回篝火旁,心头的那种怪异感依旧存在,我知道那家伙还在周围,远远地望着,看我一次次徒劳无功在嬉笑不已。看着篝火那渐渐见弱的火苗,我出了神,我知道我已经从一个猎人成为了猎物,火苗渐息,那一抹火红却深深地印在了我的眼里,烧得生疼。
夜,就这么静静的过去了,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当第一束阳光打在我脸上时,我做出了决定——我一定要追上那家伙,不论生死,猎人都不应该坐着当猎物!
就是这种脆弱的、火花一般的尊严,支持着我在这片森林里走了三天。这三天我拖着猎枪在周围搜捕了一圈,那种怪异感沉甸甸的,始终压在我的心头,每天夜晚即使我知道那家伙只是在作弄我,但是每当我闭上双眼,我的“本能”却不时地告诉我它就在周围,在前面,在左边,甚至就在我耳边,我闭上眼睛却又一次次睁开。我发誓我一定要让那家伙尝尝这种滋味!
我左手握着刀柄,右手提着枪,缓步走在森林里,通红胀痛的双眼不时扫视四周,或是突然回头然后又继续前行。一些胆大的动物在我周围流窜,但是我却没有了捕猎的欲望,于是它们愈发肆无忌惮。凭借着心头的感觉,我知道,它还在,一直吊着我。
日头已经偏西了,我又一次机械般的回头,但是这次不再是一无所获——我看见一道黑影闪进了路旁的荆棘丛里,我愣了一下,然后像是得到玩具的孩子一般兴奋地跳了起来,倒像我已经抓住它似得。我连忙跟上,用左手的猎刀劈砍荆棘,开出一条道路,飞快地奔跑着,不时还朝前方开一两枪。一些没有被劈开的荆棘条不时地反弹回来,抽打在我身上,锋利的倒刺在我身上开出一道道伤口,但是我此时已经癫狂了,我在心里不断地想象着怎么把那家伙扒皮抽经,生吞活剥了。猎枪已经没有子弹了,为了前行速度,我将它扔在一旁,继续机械般劈砍、前进、劈砍、前进……我的身体已经遍体鳞伤,疲惫不堪,但是我的大脑却依旧异常的兴奋,以至于不能自已。
猎刀已经钝得不成样子了,再也劈不断荆棘,我将它也丢在脚下。我从喉咙深处发出困兽一般的嘶吼,继续奋力前行,荆棘不时从我身上带走些皮肉。然后像是被什么绊倒似得,我双膝跪倒在地,双手支撑着上身,汗水、涎水混合着脸上的血迹,滴落在地上。我费力地抬起头,找寻着那家伙的身影——什么都没有,还是什么都没有!
我喘着粗气,身上不时的抽搐两下。腐朽的潮湿的气味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我大力的呼吸着如同抽风机的声音在寂静的森林中显得十分清晰。
“死吧。”
突然我听见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猛地抬起头来,发现四周的环境相当的熟悉。我终于明白了,也想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我的眼中满是惊恐。
枪响了。我的枪法一向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