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

睁开眼，它又一次毫不意外地看到身旁脏兮兮的垃圾杂物，这是第几次被抛弃呢？它自己也记不清了。它是一块世间罕见的上品铁矿石，通体漆黑发亮，纯粹地几乎不含杂质。本应被呈放在剔透的玻璃柜里受人瞻仰，或者被熔铸成精美的器皿供人使用，亦或是被铸造成锐利的兵器上阵杀敌……但一切美好的可能都因它极难铸熔的特殊材质而显得遥不可及。无数次的被转手；无数次的被锻造；无数次的被丢弃，终于辗转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其实，人类所说的轮回也不过是这样吧，它常暗想道。

踏踏的脚步声愈发清亮，一个男人忽然出现在巷口处。那人一身黑亮的污垢和灰尘，黝黑的脸庞上已有几道岁月雕琢的浅浅沟壑，一双眼睛却仍旧炯炯有神。他淡淡的瞥了一眼小巷深处，飘忽的眼神在触碰到它时一滞，即刻快步走到它面前。俯身拾起它，轻轻拂去它身上的灰尘，就像从前遇见的那些人一样，他的眼睛里也倏忽闪现出惊喜和热情的光芒，他把它放在宽厚的手掌中，细细的一遍遍的看来看去，手掌中的几处硬茧硌得它生疼。它望着他的眼睛，不禁失落的想到，这双漂亮的眼睛不久也将会沾染上对它的厌恶和鄙弃，就像从前那些人一样。它的心里一片凉意。正如意料中的一样，那人小心地将它揣进口袋带回家。

他是位传统的工匠，世代相传的冶铁铸造手艺在这个时代已不比当年，微薄的收入已难以支撑一家人的生活开销。附近的匠铺纷纷关门，他却不想，虽然他的手艺不算炉火纯青，但他确确实实的爱这门手艺，也不愿它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湮没在历史的浪潮中。行走在犹豫边界的他却在这时遇见了落魄的它，即便他拥有多年的经验，阅过无数矿料，但在看到它的那一刻心还是禁不住狂跳起来。这真是一块稀世珍宝！他暗下决心，定要将它铸造成史上最精良的兵械，哪怕倾尽他一生的心血，也在所不惜。

刚从高温的火炉中推出来，它便迫不及待地睁在开眼睛打量自己，果真不出它所料，它仍是顽固的一块，没有丝毫熔化的迹象。尽管他还是扯起嘴角望着它笑了一下，但它还是捕捉到了他眼里那丝快速闪过的失望之情。刚才的猎猎炽火对它来说简直不值一提，若是这么容易就能被铸熔，又怎会历经岁月辗转到他手上呢？它泄气的想到，或许它正如从前人说的那样，是一块货真价实的废物吧。

那夜，他皱着眉头，反复在手中把玩它，将近一夜没合眼。

外面的天空一片漆黑，昏黄的灯火扑朔，他把它小心地放到一个锦盒中，用布盖好，郑重的放进了抽屉里。你，也要放弃了吗？它看着他，心里闪过一丝苦涩，罢了，这样也够了。它孤零零的活在世上已久，看过一世又一世，一次又一次的憧憬过，又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过，与其说它不愿，不如说它不敢奢望了，它等待了一世又一世的荣耀的熔铸涅槃终还是未能降临到他身上。这个锦盒其实也正是它理想的栖身之所呢。它合了眼，陷入了永无止境的黑暗中，但它却常常听到外面有灯花坠落的啪啪声响。

它未曾料想到那看似无止境的黑暗就这样悄然结束了。它被那人从抽屉里取出，睁开眼瞧着他，他已没有了当年奕奕的精神气色，岁月已无情的在他脸上携刻下一道道更深的沟壑，时光染白了他的鬓角，疏乱了他的灰发，他一双苍老的手更显粗糙，但仍似从前那般轻柔的抚摸着它粗糙的纹理，眼里闪着温柔的光芒，“老伙计，十年了呵，你在里面还好么？”它看着他，不知所语。他又自顾自的说道：“我这十年来一直都在实现一个对你的承诺。对了，你还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承诺吧，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时的情景吗？当年我第一眼看见你时，就下定决心要将你锻造成这世界上最好的剑。这十年来我悉心研究尝试，总算找到方法了！”他看着它，脑海里浮现出这十年里的种种：在寂静的黑夜里点灯熬油，耐心钻研，在他人的讥讽与冷眼中默默努力，艰难前行。一次次的失败，一次次的记录，一次次的总结，一次次的尝试，当他终于调出那朵跳跃灼烈的火焰时，他几近落泪。它看见他另只掌心下精致的剑身草图，心里一片暖意，随即又因难以抑制的兴奋与激情而膨胀。等了几世的涅槃啊，终于，教我捉见了你的影子。它在心里近乎咆哮道。

面对那片炽红的烈焰，它心里升腾起一片酣畅快意，它热切地扑进火焰中，感觉到一股撕裂般的疼痛从脚底升起，火焰噼里啪啦的在身边炸响，一条滚烫的细流从它身上炸裂的罅隙里缓缓流下，它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痛，幸福的笑着流了泪。朦胧中，它看见他的眼角亦是一片湿濡，此生无悔矣！

它闭上眼，静心感受着他们心灵相契通灵的美好。感谢上天让我在几世之后遇见了你，感谢你十年来无怨无悔的倾心相助，感谢你让我拥有不敢奢望过的涅槃与重生。

后记：

《多年后》
“来，同志们，这把就是传说中*王**的宝剑，历经几千年的岁月侵蚀它仍光彩依旧，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藉此可见当时手工业者们技艺的高超！”一导游在旁边滔滔不绝的介绍道。渺渺众生因它的亘古不变而怀着一副崇敬的心情去瞻望它，只是又有多少人的目光能穿越历史的洪流，透过它斑驳的剑身去瞻仰去深察熔铸在其内的那两副坚毅相惜的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