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上九天·宇落（中）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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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八岁，原本我做好了一切，以为秦渺望就是我的良人，我等待他归来，因为我努力到我可以嫁给他的那一天了，我可以和他比肩的那一天了。 　

　

　

　

十三个月，不算漫长，长安城的桃花开了两遍，世事已经改变许多。 　

　

　

　

我饮下一杯苦酒，掩住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是我太傻太天真，不是么？以为才艳卓绝就可以做他的妻子，然而自始至终，在秦渺望的眼中，似乎我只是个普通的朋友，他说要娶我，不过是因为我给他火灵芝救了他的命，他许是觉得我可怜才会娶我，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大抵就是如此。在苦难时期帮助秦渺望杀敌，立下功劳的，是美丽的扎兰依，是他真正的妻子。 　

　

　

　

（七） 　

　

盛夏日的夜晚狂风大作，我又见到云歌。 　

　

　

　

她不知何时就在我的房里，一身紫色的衣裳妖艳美丽，衬着她那一张绝代倾城的脸庞，她正拿着丝布擦拭她的剑，抬眼：“宇姑娘，还记得你我之间的契约么？” 　

　

　

　

那晚她把火灵芝交到我的手上，用着森冷的口吻对我说：“我不是那么爽快的人，也知道火灵芝珍贵无比，世间难寻，但你欠我的这个人情，必是要还得。等到我想好你要如何还的时候，自然回去找你。” 　

　

　

　

“你想好了？”我看着她。 　

　

　

　

她红唇似火，嘴唇上扬一个弧度：“你要入宫，替我做一件事。不是让你真心嫁给皇帝，不过假装而已，你可以一直称病推脱他的宠幸，我保证事办成了，你还是清白之身，你会有法子逃脱皇宫，你会有一个良人共度余生。” 　

　

　

　

“过几日，圣旨就会到你家。”她将剑收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还在等他么？他已经娶妻，美丽的扎兰依很得人心，你可以真心做皇帝的妃子，皇帝大你五岁，却也是个不错的良人，但秦渺望绝对不是。” 　

　

　

　

我偏过头不去看她，只觉得心底的苦涩渐渐蔓延至身，一滴眼泪滴落在白纸上，晕开。 　

　

　

　

　

　

　　 （八） 　

　

　　 我想在我进宫之前，去看一看我和秦渺望初遇的地方，从哪里开始，便从哪里结束，我想，从此，我该斩断对秦渺望的一切幻想。 　

　

　

　

林间的竹子绿得像极了翡翠，不似我和他初遇时的那样枯黄，没有簌簌落下的枯叶，林间的气息依旧清新。 　

　

　

　

“宇落。”我仿佛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 　

　

　

　

我转过头，不禁冷笑，林间什么人都没有，自从秦渺望带着扎兰依回长安城，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如今他二人生活美满幸福，还有了他们的爱子。或许云歌说得对，我这一生，注定和秦渺望无缘。 　

　

　

　

初夏风吹得我有些发凉。 　

　

　

　

　

　

（九） 　

　

　

　

我身穿着艳红色的嫁衣，头上的珠宝首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教导我礼仪的姑姑笑着对我说，娘娘这般容姿，必定会圣宠不衰。我看着镜子里自己那抹红唇，兀自想起我的十七岁，盛装在观景台上的那个纯真年纪。 　

　

　

　

高居皇位的那个男子一身明黄衣袍，他生就一张俊美的脸庞，只是眉宇之间添了些许威严和贵气，那便是当今皇帝顾元凰，云歌说，皇帝是个不错的良人，可她为什么要放着她的云妃不做，以假死亡骗过所有人，宁愿守着寒冷的寻英洞？ 　

　

　

　

扶着我上台阶的姑姑突然凑过来，小声言道，娘娘莫哭，哭花了妆就不好看了。 　

　

　

　

我这才发现我已泪流满面，却已经忘记拭去。 　

　

　

　

皇位上的男子起身，向我递出一张宽大的手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将自己的手缓缓落入他的掌中，他的手掌很冰冷，就像长安城的冬天，没有温度。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用拇指拭去我眼角的泪水，拥我入怀，我本能地想挣脱，却想到他是天下共主，万人敬仰的天子，我心底泛出丝丝苦涩。 　

　

　

　

宴席下是一些后宫妃嫔，一些朝廷官员，我在前排席位看见那抹月白色的身影，他的眼睛望着我，我避开他的眼神，看向那些妃嫔，她们容姿艳丽，带着媚笑的眼睛看着我，眉眼中有重重心计。这就是宫里的女人么？我渐渐觉得我的十七岁离我远去。 　

　

　

　

我借以困乏的名目离席，这本是不合规矩的，封妃大典无论有多累，都是不能离席的，然而坐在身边的明黄色衣袍男子却对我说，先去宫中歇息片刻，等朕。 　

　

　

　

“这才刚刚封妃呢，就摆那么大场子，她以为她谁啊还不是跳得两支舞。”我亲耳听见席间那娇媚的声音。 　

　

　

　

回宫的路上，我只觉得内心堵得慌，遣退随行的宫人，只留贴身宫女陪我到御花园散散心。而在假山一脚，我遇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在皎洁的月光下很是惨淡，他站在那波光粼粼的河岸边，回头对我惨淡一笑。 　

　

　

　

我转身就要躲开，却听见他冷冷的声音：“微臣有样东西，要亲手送给景妃娘娘，望娘娘成全。” 　

　

　

　

他这番话说得十分妥当，仿佛我和他不过是普通的妃子和臣子，我支退婢女，他从河边缓缓走近我。熟悉的清冷香。 　

　

　

　

“你很不开心，嫁给他，你很不开心。”他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却可以感受这句话里潜伏着的寒意，一层一层，漫过我的身心。 　

　

　

　

他突然拥住我，我本能地反抗，如今这里不比外头，做什么都引人耳目，而他却固执地把我抱得更紧，只觉得肩膀被他抱得极为酸痛，而我只能用拳头一次次敲打着他的胸口，泪水不断落下。依旧是那股熟悉的冷香，我眷恋已久的味道。 　

　

　

　

“我知道你是爱我的，等我好不好，等我，我会娶你为妻。”他用沙哑的声音对我说。 　

　

　

　

“太晚了。”不知何时我的声音已经喑哑，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裳。 　

　

　

　

“原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扎兰依接近我是有目地的，我要利用她来剔除英吉可汗的余党。”他顿了顿，“我一定有办法让你出宫，等我可好。” 　

　

　

　

我的泪水肆意涌出眼眶，抽噎几声稳住情绪：“若真是如此，秦渺望你放手吧，皇宫戒备森严，不要以身犯险。”我挣脱他的怀抱，转身就要离开，然而手却被他抓住。 　

　

　

　

“我这一生，只会娶你一个人。”他的声音异常激动。 　

　

　

　

我仰头看着天幕上的那轮新月，任由泪水在脸上肆意划过，我已感到身心疲惫，我被他伤情至今不能怪他，只能埋怨我俩无缘。他一直占满我的整颗心，即便我叫自己放下，他的身影依旧挥之不去。 　

　

　

　

他用他的拇指拭去我眼角的泪水，他的手掌因为常年握枪把剑，已经生了一层老茧，那一夜，我想，我再听从心声一次吧，秦渺望，这是我爱的人，云歌说只要事情办成，就可以安然无恙脱身。 　

　

　

　

然而我再一次被我的天真所摧残，摧残得体无完肤，我自以为自己可以掌握命运，却不知自己在命盘里已经乱成一团，不能脱身。 　

　

　

　

（十） 　

　

　

　

我依云歌所言，在封妃大殿那天夜晚在我和顾云凰的交杯酒里成功放了蒙汗药，这一晚就堪堪避过。 　

　

　

　

往后的日子，我便称病一直守着宫门不出。宫殿富丽堂皇，然而在我眼里，不过是一个华丽的樊笼。 　

　

　

　

云歌让我做的，就是拿到皇帝的玉玺，云歌向来做事谨慎，一句不言要玉玺何用。只说只拿一晚，次日便能物归原主。按照云歌的身份，大可以进宫自己做这件事，然而云歌的脸却异常苍白，惨淡一笑，言道，我和他，今生，死生不复相见。 　

　

　

　

“为什么是我？”我漫不经心一问。 　

　

　

　

“因为你会雁上九天，跳得比我好。”云歌毫不掩饰。 　

　

　

　

（十一） 　

　

　

　

我没想过自己轻而易举地就偷到玉玺，那晚云歌遮着面纱，在月光下身影极为冷漠。 　

　

　

　

　

　

我满心欢喜地等着云歌来救我，脑海中浮现出秦渺望的身影，那年我十九岁，我爱了秦渺望三年。 　

　

　

　

（十二） 　

　

　

　

九天后，宇府被群臣联合上书弹劾，我的父母亲以及四个哥哥姐姐被捕入狱，安在他们身上的罪名是：盗窃玉玺，勾结乱党。 　

　

　

　

我从贵妃的嘴里得到这些消息，那日狂风大作，她却执意邀我游园。我看着她妖艳的红唇勾起的嘲笑，我只觉得脑袋轰地一声像是炸开了，失足掉进一旁的碧荷湖。 　

　

　

　

我醒来的那天，外头下起了毛毛雨，想必快要到秋天了，心底的苦涩泛滥开来，好像被什么钝器所伤，疼痛不能呼吸。床边坐着的是方才御花园那张妖艳无格的脸庞：“本宫可不希望你现在就死，可不便宜你了，往后还有好戏看呢。” 　

　

　

　

　

　

牢狱里又传来消息，身怀六甲的大嫂经不住酷刑，一把利剑吻上脖颈，在大哥面前结束了自己，一尸两命，大哥崩溃悲痛不能自已，在一个黄昏，拿起大嫂自刎的那把剑结束了自己，随大嫂去了。 　

　

　

　

我的心肺疼痛得险些让我昏过去，喉咙涌上一口腥甜，我重重地咳了一声，那抹刺目的猩红染上我的水绿色裙摆。 　

　

　

　

到这一刻，我才傻傻地意识到我被人利用了。云歌自那夜拿走玉玺，并没有如她所言次日准时还回来，而官府查出玉玺在我家。我不禁苦笑，原来我不过是云歌的一枚棋子，被云歌利用得这般彻底，这般淋漓尽致，赔上了我一家族的命运。 　

　

　

　

宇 　

　

（十三） 　

　

　

　

满门抄斩的皇令下来时，我只觉得我的世界快崩塌了。 　

　

　

　

我不顾一切地跑向顾元凰所在的寝宫，重华殿。这是我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刻，我扑到在地上嚎啕大哭，声嘶力竭地求他收回成命，求他饶恕，说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与宇家毫无关系，我宁愿被折磨至死，也不愿看着父母双亲，斩首不得善终。 　

　

　

　

然而我早就知道，我不过是个一进宫就树下众敌的妃子，三番五次推却他的宠爱，我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徒劳而已。 　

　

　

　

（十四） 　

　

　

　

那日我昏倒在重华殿，连连昏睡了三日，醒来时，一切都已经晚了。宇家逃不过满门斩首的命运，而秦渺望的家族也被弹劾，言称与宇家关系密切。 　

　

　

　

我看着镜子里面容枯槁的女人，只觉得眼睛干涩已经不能落泪。 　

　

　

　

不过是十几天的时间，京城已经翻天覆地，血雨腥风。 　

　

　

　

顾云凰来到我宫中，我故意穿成一身白色的裙纱，皇宫最忌讳白色，我想要冒犯他，求得一死，如今我活得如同傀儡，宇家上下魂断三百多条的性命皆拜我所赐，我只求一死。 　

　

　

　

　

　

然而那个夜晚原本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顾云凰抱起我，我想反抗却被他牢牢拴住。他俯身下来，龙涎香让我迷乱，他剥开我身上的白色衣裳，一层一层，直到把最后的防线褪去，惊慌与害怕让我的眼角渗出泪水。 　

　

　

　

红烛帐内，他抱着我在金碧辉煌的床榻上颠鸾倒凤，喊得却是他爱妃的名字，云歌，云歌。 　

　

　

　

这一夜，我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求他放开我，我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手掌，渗出丝丝血色。 　

　

　

　

他以为我哭是因为我不甘心做他爱妃的替代品，冷冷看着我，言道，你能代替云歌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云歌那日对我说：“因为你会雁上九天，跳得比我好。”原来很早之前，云歌早就把我视为她的替身。 　

　

　

　

却不知，我伤心的不是这个，而是我终于没有资格成为渺望的妻子，彻彻底底。 　

　

　

　

他抓着我的手，一手抬起我的下巴，讽刺道，你家人全部被斩首，若是你不是云歌的替代品你以为你能在这安然地做朕的景妃么。 　

　

　

　

“云歌把你送进来，和朕玩了一场游戏，她以为她可以赢，却不知朕正好借了她的手，铲除你们宇府百年家族，永绝后患。”顾云凰的嘴角上扬一个笑容。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从一开始，他早就知道了。我不禁苦笑，那是顾云凰与云歌的爱恨情仇，我不过是个棋子，被牵扯进来，陪他们玩了一场游戏，赔上了一家的性命。 　

　

　

　

（十五） 　

　

　

　

我这一生，活得像个笑话，百年家族被抄，父母亲斩首不得善终，被人利用，成为他人的替代品，到后来，什么都不剩。 　

　

　

　

我决定要复仇。 　

　

落，你为什么这么傻，事到如今你还天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