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马家的后院里长了一棵柿子树。
那是克马六岁生日时舅舅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克马总是痴迷地望着柿子树,闪烁的目光里隐透着掩饰不了的期盼。
舅舅已经整整四年多没有回来……
秋风几乎把所有枯黄了的柿叶吹落下来,一院子落叶,竟把地上的砖都盖住了。柿一落叶,便竟显柿子了,让人觉得满树都是柿子。那柿子长得很大,扁扁的,熟透了,橙红色,打了蜡一样光滑,在夕阳的余晖里,仿佛挂了一树温馨的小灯笼。
几个星期后,满树的柿子摘的摘,落的落,吃的吃,分的分,只剩下最后一颗红通通的柿子仍摇摇欲坠着,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平时活泼好动的克马今天却格外安静。他缓缓地张开双臂,踮着脚尖,一步,两步,三步……一丝声音也没有就到了庭院。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今年最后的柿子,连大气也不敢出。
“你不要掉下来。”
“你不许给我掉下来。”
“你一定不能掉下来。”
“你一定一定不许给我掉下来。”
为什么克马不让柿子掉下来呢?他的舅舅明天要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回来,克马想让舅舅看到当年弱不禁风的柿子树苗,现在已经成为挺拔的大树,上面挂着今年最后的红通通的柿子。
第二天清晨,耳畔隐隐传来清脆的鸟鸣。克马揉着朦胧的睡眼,等不及穿好衣服便蹭蹭蹭地跑到院子里。
柿子不见了!……
灿烂的阳光照耀在庭院里,庭院的正中央那棵柿子树仍坚定地挺立着。可是昨天还晃动着,摇摇欲坠的,像太阳般红通通的柿子却不见了踪影……
克马以为自己还没有睡醒,这只是个梦,不是真的。柿子依然好端端的挂在柿子树上,从未消失。
慢慢的,克马睁开眼睛,又迅速闭上。又睁开,闭上,睁开,闭上……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舅舅从远方赶回来,坐了火车,坐了飞机。车途劳顿,疲惫不堪。
一回到家,未曾问候过姐姐,姐夫就迫不及待的去寻找他的外甥克马。
前院,后院,客厅,房间。舅舅把整个家翻了个底朝天,就差掘地三尺了,可是,连克马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找到。
舅舅的心和幢房子一样,一片凌乱。他无力地瘫软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头脑一片空白,眼角似乎还隐约留着泪痕。
克马,你究竟在哪儿?
隐隐约约,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缓缓出现在门背后。弓着背,低垂着头,头发还未经梳理像春天里的野草般杂乱不堪,眼圈红红的,肿肿的。
“克马!”舅舅跑过去,一把抱住克马瘦弱的身躯,抚摸着克马满头的“野草”,再也克制不住情绪:“你到底去哪儿了?快把我急死了!”
“舅舅!”克马嚎啕大哭起来,泪水像雨点般噼里啪啦的往下落,在舅舅面前,克马总是毫无掩饰,毫无防备……
“你怎么了?”舅舅用粗糙的大手抹去克马脸上滚烫的泪珠,忧心忡忡地锁紧了眉。
“柿子!我的柿子……”
零零落落的云朵镶嵌在天空,偶尔掠过几只飞鸟,便有几声短暂而清脆的鸟鸣传来。风,拂着舅侄俩微皱的衣衫。此时,光秃秃的柿子树挺立在光秃秃的院子了显现出几分凄凉。
克马没有放弃最后一颗柿子的勇气,他执着地独自漫步在田间小路上寻找硕大的天空之下,只有他一人孤零零的影子。
晚霞挂在天际轻蔑的俯视着克马。
一棵,两棵,三棵,四棵……第五十四棵香樟树有些可疑,叶片与叶片之间的间隙中略透露些红色。
这是讨厌的乌鸦干的好事!
克马仰起头,向上张望,红肿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叶缝之间若影若现的红色。
舅舅也躲藏在第五十三棵香樟树下张望着。
“柿子!是柿子!”克马伸出手臂,紧紧拥抱着这第五十四棵香樟树,接着便开始尝试爬树。
粗糙的树皮在克马的手臂上狠狠地划过,留下一条条红色的,交错着的划痕。
不一会儿,划痕弥漫到脚踝,克马把头微微一侧,却在脸颊上也留下一条清晰的“红丝线”。
香樟树不高,但也不矮。
克马靠着于香樟树仅有的摩擦力,一点一点向上挪动。他的手心微微出了点汗,心一慌,便刷地滑了下去,生疼!
“嘶!”克马发出痛苦但轻微的呻吟。
“克马!”舅舅再也待不住了,急得从香樟树后跑出来,眼睛里饱含着惊恐。
克马望一眼舅舅,神秘的笑笑便再次爬了上去。
一点点,还差一点点!
当克马的手指接触到柿子的那一瞬间,柿子却因为手指的力落到树下,成了柿泥。
克马整个人都软化了,就像树下的柿泥。
寂寞的秋风拂过第六十五棵香樟树,和着一个小男孩清冽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