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鸟

　　乐竹，这个我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亦是囚禁我大半青春的牢笼。如今，我却要背起行囊离它而去。
　　还记得那天弥兴在黄昏下的轮廓，冷冷地说：“洛城，我们分手吧。”街边放着五月天的《洋葱》，听着听着我的心突然裂开了一道小口，稍稍跳动都能感觉得到撕痛。
　　我与弥兴分离。坐在去济南的长途客车上，邻座的一对小情侣拌嘴：“你老看她，肯定喜欢她比我多。”“才不是，我一直在看着你的背影。”“真的？”“真的。”
　　我合上眼，不由想起我们的一切。
　　不久前，我们的第14个一起过的生日，人声嘈杂间我们一起吹灭了14根蜡烛，忽然，你凑过来：“洛城，问你个问题。”“什么？”“就是……”这时，天上爆开了一朵烟花，我愣在那里，他的嘴唇已经贴上我的脸颊。
　　弥兴恶作剧地笑了：“哈哈哈哈哈，小洛子你咋这么蠢。”我回过神来，恶狠狠地拍了一下弥兴的背，脸颊上还残留着弥生嘴唇的温度。
他抓起一支冲天炮朝着天空放去，“啾”地一声，我们15岁的夏天就这么过去了了。
　　高中生活与我想象的很不一样，没有老师的约束，该早恋的早恋，该读书的读书，该疯的疯。所幸的是，弥兴和我还在一个班，前后桌。
“咳咳，”弥兴假意咳了两声，见我没反应，拿原子笔戳了下我的后背，“小洛子，干嘛呢？”
　　我回过头去，正遇上弥兴迎面呼出的气，暖暖的，痒痒的，没好气地应：“好好学习呢！”
　　弥兴瘪了瘪嘴，眼睛晶亮了起来：“小洛子，我们逃课吧。”
我想也没想，弹了一下弥兴的额头：“想什么呢你，才刚来就想逃学。”
　　弥兴的头慢慢伏下去，埋在一堆书里，可怜兮兮地看着我：“小洛子……”我扶额心中不禁大喊：谁来把这货拖出去！郁闷地看了看窗外：“行，行了你。真是怕了你。”
　　“耶！”趁着老师不注意，我和弥兴从后排溜出了教室。初秋晚上的夜风吹过来，凉凉的。
　　我终于忍不住了，偏过头去：“不是说出去吗？我们干嘛还坐在围墙上吹风？”说罢，猛吸了一下冻得发红的鼻子。
　　弥兴故作深沉地摇了摇头：“小洛子，这你就不懂了。这叫体验人生。”说着还煞有其事地掳了掳自己那刚冒出几根青苗的胡子。
　　我给了弥兴的脑袋一个板栗：“屁话，我走了。”说完，我跳了下去。弥兴“哎”了声：“你等等我呀。”身后响起一阵扑腾。
　　“去哪儿？”我问。
　　“跟我走就是了。”弥兴说着，对路边的一直偷看他的两个女生抛了个媚眼，顿时引起了一片尖叫。
　　我不满地瞪着弥兴的背影，默念道，这个风骚的家伙。忽然，弥兴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转过身来一脸严肃地对我说：“小洛子，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你是不是想我了？”
　　我“呸”了一声：“鬼想你！”弥兴微微扬起嘴角，两侧的梨涡隐隐浮现：“鬼想我。”
　　面前是条幽深的小巷，深得有些慎人，跟许多剧里的犯罪现场有的一拼。
　　我一脸不信任地看着弥兴：“你确定是这里？没想把我卖了吧？”
　　弥兴瞬时跳了起来，跟炸了毛的猫一样：“怎么可能？我像那种人吗？我可是好市民，拾金不昧、见义勇为……”　
　　我翻了个大大的卫生球给弥兴：“就你2岁在马路边捡了个1块还被隔壁的王大胖拿2个1毛给骗了这事你还好意思瞎显摆？”弥兴张了张嘴，自觉讲不过我，哼了一声往巷里走。
　　弥兴这么蠢，我还是跟上去看看，免得这货又捅娄子。我心想。于是，进入了小巷。
　　越往里走，灯光越亮。是一家小川餐馆，店面不大，坐下来后，一个胖胖的男人笑眯眯地走过来：“阿兴，还跟以前一样吗？”
　　弥兴应了声：“是啊，小洛子，我跟你说，你有口福了。福伯做菜那可是十个五星级饭店的厨师也比不上的。”
　　福伯敲了敲弥兴的脑袋：“你这臭小子，还是那么甜嘴。放心，福伯绝对会好好招待你这位朋友的。”
　　我笑了笑：“福伯，麻烦你了。”“不麻烦。你是阿兴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福伯钻进了布帘后的小厨房里。
　　这时，我才慢慢看这个小店的布置，几张梨花木桌，昏黄的灯光打下来，整个人都像在阳光里沐浴着。
　　“上菜喽！”福伯端过来一盘红彤彤的剁椒鱼头，一阵鱼的清香溜进鼻子，猛吸了几口，我拿起筷子蓄势待发：“弥兴，别跟我抢。”弥兴意外郑重地“嗯”了一声。
　　鱼肉入口，居然有绸质感，我放下了筷子。弥兴紧张地问：“怎么了？不好吃吗？”
　　“不，是太好吃了。”我回味了一下嘴里的余味，“福伯谢谢你做这么好吃的菜给我们吃。”
　　福伯笑呵呵地摆了摆手：“不用，不用。我去端下一盘。”等福伯进去后，我又夹起一块鱼肉：“弥兴，你怎么找到这么好吃的地方的？”
　　弥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回，我语文考不及格了。我怕被我爸揍，就躲到了这条巷子里。刚好那个时候我肚子饿了，可是身上没钱。然后福伯好心肠地请我吃了一碗面线，后来我经常过来找福伯。”我没忍住，“噗”地笑了，一不小心乐极生悲，鱼刺卡了喉咙：“咳咳，咳咳。”
　　弥兴急忙大声唤来福伯：“福伯福伯，有没有热开水，小洛子卡住了。快点快快快！”福伯拿来一杯热水，弥兴吹了吹递给我，我喝了下去。弥兴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样？感觉好点没？”
　　我清了清喉咙，感觉喉咙里火辣火辣的：“还行。可能辣椒也卡了。”“啊？”弥兴一听又要大喊起来，我赶紧捂住他的嘴：“不就卡个次吗？没事的。”
　　弥兴脸憋得通红，我连忙松手。弥兴这才舒了口气，一脸幽怨地看着我：“小洛子，我严重怀疑你有谋杀亲夫的嫌疑。”
　　我吓得筷子一抖，鱼肉差点掉下来：“又在胡说八道了。”弥兴支楞着下巴，嘴边忽的沁出两个小小的酒窝。
　　吃完后，我们告别了福伯。走在回校的路上，不知怎的，看着弥兴的侧脸我竟脱口而出：“弥兴，你真好看。”弥兴拍拍我的头，摆了个自认为很帅的POSE：“说得好，中饭给你加鸡腿。”
　　我懊悔地捶了捶胸口，可悲地摇了下头：“不用了，臭屁鬼。”弥兴哈哈地大笑起来，气得我只想拿棵大蒜塞他嘴里。
　　回去后自是免不了一顿臭骂，班主任见我们第一天就这么嚣张，咬着牙恨恨地说：“一人1000字检讨，今天晚自习前交上来！”
　　弥兴的视线飘过来，我耸耸肩。差点忘了说弥兴这个连作文都要用素材东拼西凑的怪咖，检讨这事儿自然我得承包了。
　　放下笔，揉揉酸痛的胳膊，眼前突然出现一杯冒着热气的摩卡：“谢谢小洛子，您辛苦了。小的特地买来向您进贡‘传统好味道’的镇店之宝。”我咧了咧嘴，拿起狂饮一大口：“来得正好！正渴着呢，也不枉费本大王多年来对你的栽培。”我们有默契地相视一笑。
　　时间飞逝，转眼间就到了期中考。考场上，一片沙沙声。突然，圆规反射出窗边出现的弥兴的脸。我惊得慌忙抬头，不见了，弥兴不在窗边。这时，监考老师不满地说：“496号考生洛城，你有什么问题吗？”我失落地摇摇头，继续答题。看着题目，心里却异常躁动。
　　铃铃铃，交卷了。走出考场，没看到弥兴一如既往地窜到身边，我叹了口气。
　　果然，通告栏上出现了对弥兴的批评处分。我回到教室，却发现弥兴的东西都不见了，我抓住一个同学问：“弥兴呢 ？你看见弥兴没有？”那个同学迷茫地说：“不知道，今天弥兴他爸来学校了。据说是要转学吧。唉，你——”没听清后面的话语，我奔了出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去找弥兴！
　　有了上次翻墙的经验，这次很轻松就跑了出去。终于到了弥兴家的楼下，远处一辆蓝色卡车消失在路尽头。我没多想，噔噔跑上楼去，房东太太却说：“也不知道这家人怎么回事，这一家子说搬就搬了。”
我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回到了学校，躺在寝室的床上，明明裹了很厚的毛毯，手脚还是冷得跟冰棒一样。弥兴，弥兴。我喃喃着沉入了黑暗中。
　　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弥兴在照顾我，我还想再仔细看看，却又昏睡过去：“弥兴——”“嗯。”听到弥兴的声音，我笑着入梦。
　　“滴——济南站到了，请旅客拿好自己的行李下车。”这个梦好长好长，活动一下才发现我的手指已经麻了。邻座的情侣早早下了车，我是最后一个，正准备从储备层拿下自己的行李包。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拿了下来，我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眼睛不可抑制地酸了一下：“弥兴——”
　　弥兴敲敲我的头：“好了，我回来了。”我一巴掌拍弥兴背上：“不是说分手吗？过来干嘛？”弥兴咳了两声：“你谋杀亲夫啊！”然后跟我报告了这段日子的行为反常的原因。原来，当初的分手只是演戏给弥兴的爸爸看。
　　弥兴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会原谅我吗？”“不会！”我快步走下车，身后传来弥兴气喘吁吁地追来：“那怎样才会原谅我？”我停下来，转过身去凝视这个一脸小媳妇状的男生，缓缓道：“看你喽！”
　　我继续前进，只是放慢了步伐，为了后面那个在岁月里不断追赶我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