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A城像个火炉,甚至可以清楚的看到地平线上徐徐上身的白蒸汽,再等到日上三竿,这个城市的所有一切都将要蒸发掉,等太阳落下,一切又再重生。
弋阳最讨厌的就是夏季,连绵不绝的蝉声,马上要爆炸的温度计,无论哪个角落都躲避不了高温的侵袭,让人烦躁不安,甚至从家里走到小区门口只有几步路都已经汗流浃背。也是该死的,如此热得虚脱的天气还要出来拿快递,心里骂着,一定要投诉,如今快递多了,服务也欠妥了。
快递小哥是个少年,鸭舌帽遮住了半张脸,只看得见白得不像话的下颚轮廓,很高,但也很瘦,黄色工作服都被风吹得一浪一浪的。弋阳想到竹竿,觉得非常适合形容眼前这个少年。拿过东西签了字,本想骂两句的话也硬生生憋在喉咙里,最后还违心道了谢。
后来几次,都是这个少年来送快递,鸭舌帽遮住半张脸,汗水顺着苍白的下颚滑下,落在地上然后再瞬间蒸发。弋阳也对少年的长相越来越感兴趣,好几次都想让他摘下帽子满足自己的趣味,可每次都被那双苍白却很漂亮的双手给扼杀在摇篮里。少年会偶尔说一句“你的快递”,更多的是一句话也不说,等弋阳签了字便开车走了。
那个少年的身影总是徘徊在脑海,除了多余的时间纪念其他的事情以外,大部分都是在那个少年的身上,总想着他为什么这样消瘦,也总想着他那张脸和那双手如何的协调,如此想着,让人留恋到兴奋。弋阳买东西越来越频繁,掂量掂量自己卡里的余额再一咬牙按了鼠标左键,想着大不了多吃几箱泡面。可是,夏季还没过完。
快递工作似乎就没有闲暇之余,每天都这样忙碌,一个包裹,不管贵重还是普通都要跑一通里然后完好无缺送到顾客手中,若是态度稍微不好,还惹来顾客的投诉,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人愿意去工作,因为薪水很惹人爱。
可是,晨笙完全不一样,从来都只是送固定的顾客,而他的顾客从来都只有一个人。整理了单子出了门,朝着一惯的方向,这条路,他闭着眼睛都能达到目的地。
依旧如此的情形,先打着烂熟于心的电话,再听着熟悉的声音,然后等着弋阳的到来,将手中的包裹递过去轻轻说一句“你的快递”,最后在注视的目光下转身离开。晨笙很享受这段时光,可以说,这是他这一辈子最享受的时光,他有些不知足,想要每天都经历,可是包裹不可能每天都有。于是,他就搬到了小区,住在对面。
一年前和男友分手,也是这个夏季,也是如此炎热,不,可以说比如今更加炎热,因为当时弋阳都感觉快死了,而如今只是觉得烦躁,除开拿快递的日子。
手里捧着菊花,金灿灿的,就像夏季的太阳,几乎要刺瞎眼睛。弋阳不知道,为什么夏季也有菊花,是因为每个季节都会死人,所以才高温人工培育了吗。想想也是,对于弋阳来说,也只有这个原因来解释,这样大的太阳为什么会捧着一把菊花站在墓碑前呆滞了。
墓碑也是烫的,几乎烧伤了手,但弋阳还是背靠在墓碑上对着太阳,闭着眼睛,一遍一遍呼喊着那个应经不存在的名字。
珞辰死的时候,没说完的下半句到底是什么?弋阳一直都想知道,可是他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了,那句话成了弋阳心里的疙瘩,也成了永远的秘密。弋阳是孤儿,珞辰也是孤儿,两个人相依为命最后走在一起,说好听点是缘分,说不好听点是孽缘。因为珞辰死了,弋阳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过。
夏季里唯一让弋阳值得留恋的就是黄昏,因为夕阳下,珞辰总是会转过身正对着他笑,温文尔雅。伸手想要触摸,或者撒腿开始追赶,即便到最后夕阳会消失,会迎来的是无尽的黑夜。
漆黑的屋子,失去了所有的生气,小区在郊外,一到黑夜就是寂静无声。晨笙站在漆黑的窗户望着对面依旧漆黑的屋子,矗立良久。手里的身份证除了照片、名字和边缘上血红的痕迹,其他的磨得只剩下一块硬板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晨笙不记得珞辰的笑了?是从珞辰和弋阳在一起的时候吧,那时,时常对着自己笑的珞辰只对弋阳一个人笑了。依旧温文尔雅,依旧温暖如春,可惜他的瞳孔里却再也没有晨笙的影子。所以,每次想起那染红半边天鲜红的血液就好像看到夕阳下他对着自己笑,眸子里依旧还是自己的身影,仿佛一直都是。
恍惚如梦,直到对面橘黄色的灯亮起,仿佛就像舞台中央聚集的灯光,周围一片漆黑,只有舞台上那束孤寂却刺得眼睛发胀的橘黄色灯光,而那束灯光下的主角正在缓缓舞动,随着自己谱下的旋律踮起脚尖。手中的硬板冲破了防线,打开了水闸,冰凉的液体顺着手心滑落在地上,侵染一片,在黑夜中格外显眼。
弋阳又有快递了,不过是匿名的。弋阳是孤儿,生命中除了死了的珞辰就再也没有其他人。虽然如此但他还是高高兴兴踏着托板鞋就朝小区门口奔去,即便是秋老虎季节,外面热得几乎走一步都要虚脱。
少年依旧戴着鸭舌帽,没穿工作服,鲜红色的体恤就像血。弋阳打了一个寒颤。伸手接过包裹少年却没有放手。弋阳抬起头对上少年的眼,狰狞的刀疤从额头穿过眼睛直达耳后。心,颤抖了一下,弋阳抢过包裹飞奔离去。
漆黑的屋子,漆黑的夜,周围没有一束灯光。弋阳蜷缩在床头,瑟瑟发抖。屋里发出的臭气似乎影响到了邻居,收到投诉物管就像时钟一样不停的敲门,也一遍一遍敲击着弋阳颤抖不停的心。
门还是被撞击开了,物管捂住鼻子寻找身影,在床头角落看到了蜷缩成一团,蓬头垢面的业主,手中握着一团黑黑的东西,干枯的液体也如藤蔓一样爬满半个身躯。跟随者进来的观望着尖叫着跑了出去,物管也随着后退两步,将撞坏了的防盗门死死拉住,一遍又一遍朝着其他人嘶吼。
刚刺进来的一束阳光随着一阵一阵尖叫消失了,周围又是一片黑暗和孤寂。不一会外面就传来更加嘈杂的声音,几乎震坏了弋阳的耳膜。弋阳依旧一动不动呆在原地,几乎他的世界都是静止了,没有生命也没有生气。
似乎时间耗尽了所有的耐心,警察端着枪一步一步临近,站到弋阳面前对峙,吼了半天才发现是个没有耳朵的哑巴。
晨笙站在苍白的楼下,周围几乎白得发荒,没有一点色彩,也没有一点污秽。轻轻抬眼就可以看到三楼阳台上坐着一个人,一动不动的坐在哪里,望着天空,望着远方。
一旁的护士轻轻扯动晨笙的手,拿过纸巾擦掉晨笙脸上的污秽问“自从他来了你每日都会站在这里,是想和他一起玩吗?”晨笙转过脸,看着护士“他听不见也说不出话,而且还是神经病,我怎么和他玩?对了,他叫什么?我又忘了。”
“他叫弋阳。”
“那我呢?”
“你叫珞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