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璎珞
1
我叫陈逾，男，二十六岁，大学毕业后，进入一家高中任教，是个地理老师。我主管的班级是高二十七班，以这个文科班班主任的身份出现在学校里已经有一个学期了。
高二下学期已经来临，这不管是对我的学生还是对我，都是一个非常的重要的时期。我曾经看学生们在社交网站上转发的一些动态上说：“高二下学期是什么概念？就是只要你肯努力，你就可以上任何一所大学。”这段话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至少同行老师都认可在高二下学期好好冲刺，高三会更游刃有余。作为刚从事教职工作的新人，我想好好把这个学期抓起来。
尽职尽责的认真工作的老师。
我多希望别人对我的评价是这样，它也一定会是这样的。
2
班上转来一个女生，叫卜珞蓝，她的名字很特别。在我翻看学籍档案的时候，就表示出了我对这个新同学的兴趣。来到我们这个班级后，她却一直静静的，不怎么爱跟同学们说话，也没有早日融入新集体的意思，下课总是趴在课桌上写东西，有的时候上我的地理课也是。我对她的提醒似乎也不见效。
“我喜欢你的眼睛，里面满是一洼纯粹。喜欢你下课时候随意披散下来的黑色直发，喜欢你写作的时候睫毛也会跟着动一动。”
这是我在学生们广为流传的“悄悄话表白墙”上看到的。简短的一段匿名，却让我马上想到了卜珞蓝。这情书写得还蛮有基调的嘛，是哪个小子。我在心里暗暗笑道。就在这时，电话响了，显示出“卜珞蓝”三个字，让我吓了一跳：
“老师，我在离学校不远的这片树林，我一个人出来写生，谁知道迷路了，手机没办法定位，你能来找我吗？”电话里的卜珞蓝带着哭腔，但是还是怀揣着她平时所具有的那一抹文静。
“好。”挂掉电话的我匆匆披上外套，进了树林，没几下就找到了她，凭着我不错的方向感我们走了出来。
谢谢你，老师。
那是卜珞蓝那天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带着哭腔。
3
周末，对于烹饪几乎零兴趣的单身汉，也就是我——进了学校附近的便利店买了几包压缩饼干，想用它们草草解决我的午餐问题。跟学生一样，到了周末生物钟完全混乱的我，似乎也没什么胃口。恰巧碰到卜珞蓝，她手里也拿着两包饼干。她的眼神越过我，盯着柜子上头蓝色的奥利奥看。
我主动走过去，得知她是想买奥利奥却拿不到时，我便爽快地帮她拿了几条下来。她冲我感激地点点头，但是眼神却有种说不出的不一样。
“诶，卜珞蓝同学，你买这么多饼干干什么呢？吃这种东西也不好。”虽然我自己也打算着用饼干充饥，但是为人师表我还是要关心自己的学生的。
“我今天想去小树林那头写生，可能待的时间会长一些。所以买上一些东西，饿的时候也可以吃。”她随意地拨弄着自己的长发，心情很愉悦似的地回答我的问题。
还去小树林啊，就不怕再迷路？我在心里想，看她满是憧憬的模样，却没有说出口。今天卜珞蓝的穿着比平时不一样，墨绿色的短裤，黑色背心加上一件暗红色的针织衫。脚上是一双马丁靴。平时放下来的长发还扎了起来。这装扮，相对休闲了些。平时她在班级里总是穿着白色的无袖连衣裙，上面点缀着各种印花，然后套上一个小外套，恬静的感觉倒是吸引了不少男生。
她没有跟我道别，自顾自地走出便利店。朝小树林的方向走去。而我竟然远远跟着她——担心她再次迷路。
只是我没有注意，她迷路那天也是穿着这身衣服的。
4
卜珞蓝路上很欢快，不时还吹声口哨，连林子里的鸟叫声也应和着她。这时候，她竟然给我一种“女汉子”的感觉。可能是在树林里转久了，她找了个小空地，铺了一张布，坐在上面，取出刚才买的饼干，边吃边发着呆。仍然有些凉意的微风吹着这个女孩的脸，让她不时眯着眼睛。我走近她，笑着调侃：
“卜珞蓝同学今天没有迷路噢。”
她抬头看着我，带着一脸的惊讶。但是随即又平静了下来，让我坐下。
“吃饼干，老师？”
“喝水吗，老师？”
“玩游戏吗，我手机上有个超好的APP软件，是聚会的时候用的，可是我平常都没有聚会下着也没用，今天好像派上用场了。恩，老师？”
“……，老师？”
我都摇了摇头，她像个小话唠一样，不停地讲着。我细细地听她讲，听她五岁时穿着自己最喜欢的小皮鞋，却把袜子穿反的糗事；听她八岁那年作为一个小学生还跑去幼儿园玩滑滑梯结果撰不过其中一个洞；听她十二岁那年成功做了一份味道超棒的八宝粥……我竟然没有半点不耐烦。忽然，她望向我说：
“嘿，轮到你讲了。”
我受宠若惊，可是却又不知道讲什么，所以只得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告诉她我没有什么想讲的。她微微恼怒，生气地说：“对！你就是那种假正经的人。平时工作也兢兢业业的，做什么都谨慎。没有半点活力，一点也不是什么有趣好相处的人。”
她的话出乎我的意料，因为那话里根本没有了对老师的敬畏。好像是身体挣脱了某条无形绳子的束缚，我也开始语无伦次：
“我喜欢学校的夏老师，我刚进学校的时候是她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我多想让她等我几年，让我工作进入正轨之后……可是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她结婚了。”
“我现在面对着她我也很难过，她仍然对我时有时无的关心，可是也是漫不经意的关心，她关心的重点，是她自己的家庭！”
我一口气讲了好多好多，待我情绪稳定下来。我发现卜珞蓝静静地看着我。
“别伤心，老师。”
她把奥利奥递给我吃。
此时的我已经恢复了平静，对于刚才自己所说的后悔不已。可是卜珞蓝好像对我所说的一点也不震惊，眼神里还满是同情。我刚想解释，她就打了个哈欠说自己困了。手抱着膝盖，她径直就坐在那儿睡了。想着刚才自己跟她说的事情，要是传出去，我冷汗不断冒出，绿叶绿树，这充斥着护眼眼神的树林却传导给我更大的不安。我赶忙推醒了卜珞蓝。
“珞蓝，老师跟你说的不是真的，我……”
“咦，我怎么又不要命来了这里，要是又迷路了。”
“老师，你也在这儿？”
“睡了一觉昏昏沉沉的，愣是觉得脑袋一片空白。”卜珞蓝喃喃自语，“啊怎么还当着老师的面穿我自己最不喜欢的衣服。”
我狐疑地看着眼前的卜珞蓝，当她转头与我的眼神对视上时，又好像是那样的从容谨慎了。
似乎，好像？
5
我联系了卜珞蓝的家长。经过一番旁敲侧击，果然她有轻微的人格分裂，只是她本人也不知道。只是她的母亲希望她能正常地上学，没有告知学校。
另一个她活泼开朗，讲很多有趣的话。会跟正常的女生一样，喜欢八卦，爱侃侃而谈，无厘头，耍脾气。还会把自己的长发绑成马尾显得格外精神。
可是大部分时间，展现在大家面前的卜珞蓝是冷静、沉着、谨慎、文静的。她不喜欢跟旁人聊天，只喜欢写些东西给自己看。趴在桌子上，鼓捣着蓝色、绿色、粉色、黄色的笔，长发散乱地垂下来也无所谓。
她母亲带着哭腔恳求我让珞蓝继续在学校上学，母女俩的声音像极了。我从而知道了卜珞蓝的父母其实在怀上她之际就感情破裂决定分手，而母亲一念执着生下她后又置之不理。从小到大被托付给各式各样不同的保姆照看。也难免有两个卜珞蓝，相互依存、相互保护。
“对不起，无论如何，您的女儿这样子的情况实在不适合来学校上学。”
6
不过是因为卜珞蓝知道了自己的秘密。心中不安，不敢让她留在这所学校，不敢让自己待在学校的日子里有隐形炸弹。没办法卖给卜珞蓝母亲人情，是因为我自己灵魂上的巍巍颤颤。
当文静的卜珞蓝告诉全班她要转学时，全班同学给了她一串蓝色的璎珞。她是带着温柔的微笑收下的。那蓝璎珞棱角里隐含的亮色，好似极光一样刺痛我的眼睛。
她转走不久，就传开她人格分裂的事情。男生们纷纷唏嘘不已，以前被奉为女神的卜珞蓝居然是个精神不正常的患者。
其实消息也是我传开的。是我内心的难受，是那挥散不去的蓝璎珞的光芒，驱使我有这么丑陋的行为吗？
我到底是怎么了……
7
卜珞蓝走的那年，我也去看了心理医生，不过是精神压力过大。后来逐渐平复下来。
过了没多久，夏老师离婚了，不知道对她和我来说算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是机缘巧合，两年后我们结婚了。
某个冬天的街上，老婆正在对面的街等我，天气太冷，我给她买了一杯热咖啡暖胃。正要跑过马路时，撞到了一个跑过来的女生。手上的饰品也被我撞落。
“不好意思。”我们两个同时开口。
我看到了那串晶莹的蓝璎珞被她捡了起来。她对我笑了一笑。转身离开。只留下我在原地发呆。
真的，真的，对不起。
（完）
written by白澍薇
15/2/15
紫陌儿 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