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

　　　　　　*夜晚，孤独的星辰*

　　天已经阴阴沉沉的黑下来，几颗星辰开始清晰，，冷冽的风开始刮，从裤腿一直卷到肚子，每一寸皮肤开始抗议。街上的行人慢慢稀少，我摸了摸鼻子，冷得像冰。走上前拍了拍面前微驼的脊背，忍耐着蠢蠢欲动的情绪。

　“外婆，天已经黑了，我们回去吧！”她回过头来，我看见她的大黄牙，一身灰不溜秋的夹袄，还有短短的一头银发。“哪儿能，这菜还有这么多呢，要不你先回去吧？”回去？能吗！我若是回去了，面对的怕就是父母的审问了。我没有再说话，只得裹了裹衣服，无比惆怅的看着背篼里的蔬菜。

　　终于有人来了！我一个激灵，多么期望她能把所有的菜都买走啊。“这菜怎么卖？”“两块一斤。”我麻利地答道。“一块八吧！”我一听有戏，就想答应下来，怎知外婆开始碎碎念。“不行不行，我这菜可是没农药的，今天上午刚才地里摘得……”这句话我已经听了千遍万遍，外婆始终坚持着这句话，尽心尽力地传达给每一个光顾生意的人。这都什么时候了，她怎么还是那样顽固，不就是两角钱么！最终，买菜人摇头走开，我们又陷入漫无目的的等待。是什么，一下子爆发，我气冲冲地扔下了杆秤：“你自己卖你的无公害蔬菜吧！我可不跟你吹冷风了！”转身离去，留下呆楞的她和空寂的街作为我离去的孤独风景。

　　我去哪儿？又能去哪儿！我凄凉一笑，找了一个黑暗的角落，一点点蜷缩，放任泪水轰塌了世界。一粒尘埃飘下来，在这车水马龙的世界，极尽妖异的光让它飘忽不定。

　　　　　　　　 *说谎，我也是无奈*

　　记忆朦胧，我回到昨天的记忆里。

　 六班的教室里，同学们的欢呼声震得我的耳朵发愣。班主任绘声绘色地讲着什么，大家都在兴奋，我痴痴傻傻，淹没在一片议论中。班主任站起来了，她微笑着。

　　“这次去敬老院践行爱老敬老意识是学校领导大力支持的，我们一定要做好，就在这周六，同学们记得穿好校服……”我沉默，母亲在在早上就告诉了我。外婆明天要来卖菜，让我帮着点。

　　“有没有谁不去？”我听出了她话里的某种含义。然而。我却不得不举起萝卜干似的手。那只手颤动着，像是用了软骨粉，没有一点我平时举手的坚决。四处张望的同学一下子锁定了目标，他们大声叫嚷着，更多的目光聚集过来，我想逃，又怎么逃的掉？班主任看看我，只是说了一句“下课到我办公室来”就开始讲起新课来。那节课我上得并不好，脑子里全是在想她会不会因此而在我的通知书上写上“没有责任心”。

　　我无力地站在班主任的办公桌前。她不看我，继续改着作业。等她改了一会，才抬起头来：“怎么不去？”“我外婆……”我本想告诉她，可我害怕她怜悯的眼光。“我外婆住院了，家里没人，我得看着。”“这种机会在小学就只有一次，到了以后初中高中根本就不会有，而且这也是在毕业册上有记录的。”她软硬皆施。我又何曾不想去，一面面鲜红的旗帜，一张张明媚的笑脸，我曾无数次羡慕的事情我得狠心去拒绝它。“对不起，我真的走不开……”我有了哭腔，她也不再为难。“回去再和你妈妈商量商量吧，你这种优等生在道德后面缺了角终归还是不好的……”

　　我低着头走出办公室，心底满是咸酸。最终还是没有告诉母亲，我无法面对她饱经风霜的面容。

　　　　　　　　　　 *没事，我可以不奢望*

　　周六早上五点半。外面还是一片黑暗，昏暗的灯光卷着几片枯叶诉说着我认为的悲凉。我提着称，外婆挑着担子，艰难地在黑乎乎的风里行走。我记得小时候卖菜时我问外婆：“为什么要这么早呢？别人都还没有起床呢！”“晚了就占不到位置了，早上餐馆里买菜的人比较多，而且没城管。”她一下子给我陈列了三条好处。我没有再说话，搓搓小手继续跟着外婆走。

　　到了农贸市场附近，天有点蒙蒙亮。小贩已经忙开了。外婆急匆匆地寻找着位置，喧闹——还是喧闹。我把校服穿在夹袄里面，出门前被妈妈数落了一顿，我故作深高：“你不懂。”只不过是想留一点点幻想罢了。

　　那是七点吧。城管开始工作了，他们绿晃晃的身影一出现，周围的小贩开始迅速的收拾起来。一天的奔波从这里开始。我还记得原来也问过她为什么要怕那些人，她说那些人要收称。我说他们凭什么，外婆说，我们没有在市场里卖，市场里卖要交两块钱。我满脸童真的说。交就交啊，又不多。外婆却是没有说话。随着年龄的增加我才忽然明白两块钱的重要性。

　　我没想过竟会如此不巧。我碰见他们了，鲜艳的旗帜，明黄的校服，我魂牵梦吟的场景真真切切地出现在我眼前。我正在路边和外婆招呼客人。我看见了班主任，她带领着我们班的孩子，那一面面旗子舞得我失了世界。她居然看见我了！我能感受到她眼里的失望。还有一点怜悯吗？我慌张的躲开，在一辆吉普车后面藏着，透过车窗看见那一队人儿笑着走过。心里堵得发慌，像遗失了什么；眼睛发涩，伴随而来的还有一点怨恨。

　　我回到外婆身边，笑着解释看见了同学。

　　　　　　　　　　*委屈、又说给谁听？*

　　就算再难过又如何？没有人会在乎你心底的挣扎。太阳升起来了，可风还是依旧刮。城管又在吼人了。我们离开了曾经呆过十几分钟的角落，又开始飘泊。

　 “喂！卖菜的！过来我看看！”

　　沙哑的声音传来，应声望去，是个擦皮鞋的小老头。我们过去，外婆刚想放下，后面的城管就追上来了。“快点走快点走。领导要来检查啦！”小老头冲城管笑笑：“宽容宽容吧！我就买个菜！”城管的脸色竟是柔和了：“好吧好吧，那卖了马上走，唉唉。不要放下来，一会别人看见了我就得扣工资了！”她叫嚷了两声就站住了，看来不打算走了。

　　外婆的手要保持平衡，她无法称量了。无奈，我拿起杆秤，晃晃悠悠地称起小老头要的白菜。“嗯……三斤六两……两块一斤，三斤五两就是七块，再加两毛……七块二。”我有些慌忙，报出了价格。小老头停下手中的工作，偏着脑袋看看那两把菜，似有些疑惑。“把称给我。”我照做。他把菜重新称了。“明明是二斤六两！你怎么讹我一个老头子的钱呢！”他惊叫起来，我看看称，的确是二斤六两，我才发现刚才一晃眼看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应该是五块二，我第一次称，真对不起……”我连声道歉，那个女城管也皱起了眉头：“一个擦皮鞋的老头子你们也要坑，心真黑……”“我不是……”“哎！算了，把菜给我吧，我这里只有五块，要不你看把那两角给我抹了？”小老头已经拿出五元，伸到我面前。我无法抉择，两角，在外婆的世界里也是一笔钱啊。

　　久未说话外婆突然跳出来反对：“哎！是多少就是多少，孩子也道歉了，我们卖菜的也不容易，每天大早上的就起来……”她开始碎碎念。“可我真的没有两角钱啊……”“行了行了！不就两角钱么！我这儿有，刘叔你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城管从钱夹里掏出两角，把小老头手中的钱一起递过来。我感到羞辱。外婆却伸手接了。卖了白菜，城管又开始撵人：“走了走了！这是没见过这么黑心的人噢！刘叔很耿直的，我全是看在他面子上才让你们停下的……”我凄凉一笑，说得好像我们是恶人，在欺负无依无靠的可怜小老头。我委屈，可又能做些什么？

　　　　　　　　　 *尘埃，飘上来*

　　“嘀嘀——”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走出了小角落，小巷里过往的汽车开始鸣笛，似要赶走我这讨厌的障碍物。我闪开了，独自漫无目地在夜色里穿行。到最后发现竟然到家了。用钥匙打开门，母亲正在桌上绣花，我看看钟，才九点多，平常她都是十点过才回来的。

　 “怎么今天这么早？”她抬眼看看我，忽然自嘲一笑“店里生意真是差，不过十几桌客，我的小吃都卖不出去了，真是好笑啊，其他店里卖了四十几份，我才十几份……”母亲在一家火锅店里做小吃。她故作轻松，我却能想到她一桌桌挨着推销的遭受的白眼。“你外婆呢？”“她，还在卖菜，我……”我说不下去了，我想她会说我一顿。可是没有，她只是神情复杂地看看我：“哎，也是难为你了。都是我不好，可是没办法……”母亲就是这样，把责任都往身上揽。“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快十点了，我去找找外婆……”“等等。”她走过来往我脖子上戴了一条围巾。我平视着她，第一次觉得母亲是那样矮小。“别跟她闹脾气，她这人倔。”我们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谁对谁错，可我们之间都明白。就像我爱这个家庭，同时又深刻地厌恶它一样。

　　 我出了门，带着母亲刚给我织好的围巾。外婆还在那个地方，我看见她和周围的几个小贩不时说话解闷，她口中冒出的白气在空中飘啊飘，就不见了。心底泛出一阵阵心酸，我的世界都是她们为我撑起来的，我早就不应该躲在她们的树荫下乘凉了。

　 我走过去，把脖子上的围巾裹在外婆头上，轻轻和了口气：“天晚了，我们回家吧。”她没有再说什么，收拾起菜篓，和我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那一粒尘埃，飘得没了影儿，我终是读懂了它幸与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