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语呢喃（下）

　　　九 　
　　　他原本打算回来后写信的，可是瑟瑟的秋风已经把他扰乱了，他突然间没了头绪，像是在津渡口眺望，黑魆魆的江面上雾气茫茫。他没办法安宁下来了，趴在床上试图把自己埋在睡魔的沙子里。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
　　　清晨的阳光再一次把他唤醒，经过一夜安睡，他觉得平静多了。他把羽雁的信又读了一遍，心里明朗了些，便开始提笔写了起来。他要细细地描绘出那些迷惘的情绪，诉说心里小小的蓝天，他也是一边写一边想，整个人又不自觉地飞了出去。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昨晚去看雏菊的经历啦，他似乎都能想象出当她读到这里时脸上绽放的笑容，也是和雏菊一样美。 　
　　　这次他没把窗帘拉上了——既然决定了和女孩交朋友，他就应该大大方方的，尽管总是有点小小的担忧横亘在心里。 　
　　　羽雁在树阴下走过，阳光从枝叶间直射下来，四散迸裂，如杨花般落满肩膀，一片斑驳。她此时的心情真是复杂极了，心里有架天平，一边放着期待，一边放着害怕，指针摆来摆去，就是不能平衡。终于走到窗边了，她的脚却挪不动了——要是那窗帘还是拉着的怎么办呢？她一下子苦恼起来，眉头微微皱起，目光怔怔地停在石板路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实际上却纷纷杂杂。唉，再多想也没用，不管怎样，总是要去面对的啊。她赶紧从混沌的心绪里挣脱出来，定了定神，尽量用轻快的脚步向前走去。 　
　　　嗨，刚才的顾虑还真是多余，人家不是将整个窗帘都拉开了，在等着你吗！蓝云正坐在椅子上发呆，窗玻璃上突然掠过羽雁的剪影，他不禁吓了一跳，有点惊慌失措地马上端正了坐姿，露出极不自然的笑容。他雕塑一般的样子让她既是惊喜，又是好笑，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蓝云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也只是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弧度。哦，差点忘了大事！他赶紧从椅子上跳起来，当着羽雁的面把信贴在了窗子上，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把椅子往屋子里面挪了挪。 　
　　　羽雁见到这信就像饥渴的旅人在沙漠里见到绿洲一样，她激动的心如同沸腾的水，白色的水泡不停地翻滚着。她多想立马冲过去，然后躲一边悄悄地读那封信啊，可她怎么好意思这么做呢。她觉得应该先谢谢蓝云。拿什么谢呢？当然是她的琴声啦。于是，她还没来得及去看雏菊，还没来得及为它们演奏，就先为蓝云拉了一曲——不是平日里的那首曲子，今天的这首格外欢快。 　
　　　 　
　　　十 　
　　　黄叶卷上枝头，深夜里的草地上渐渐凝起秋露。天更加空旷高远了，在午后融融的暖阳里显出几分紫色的成熟。大雁变幻着列队急匆匆地向南方飞去。山坡上的雏菊最喜欢这样凉爽的天气了，一天天地舒展开单薄的花瓣，准备用最满意的姿态向秋天问好。 　
　　　蓝云和羽雁的关系也一天天密切起来。他们一直互相写信，在羽雁的鼓励下，蓝云终于走出了那间囚禁了他两个多星期的屋子。他已经失去了整一个热烈的夏天，不能再错过这余温里仅存的生命的气息啦。 　
　　　羽雁的雏菊快要开了。每一个晴朗的午后，他们就一起坐在草坪边的石路上，看看它们与昨日相比都有了什么变化。每一片花瓣的细微颤动都能让羽雁兴奋不已。她似乎总是在笑，没事儿的时候浅浅地笑，用个好听的词叫莞尔而笑，高兴的时候就灿烂地笑，露出一排洁白但不很整齐的牙齿。有一回，他们在路上走着走着她就突然地笑了，蓝云忍不住问她，她竟还有点诧异呢，“这么好的景色，这么悠闲的时光，难道不值得我笑吗？” 　
　　　或许正是在羽雁的影响下，蓝云脸上的笑容也一天天多了起来。他渐渐地发现世界也并不是如他所想的那么糟糕，其实还有很多东西值得他多去留意一眼，比如说一片凋零的叶子，比如说一根鸟的羽毛。他还是会经常沉思，带着没有焦距的眼睛，没有表情的面孔，但只是在心头荡起几圈涟漪——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过黑色的潮水了。有一天夜里他甚至还梦见了天空，那是他见过的最高、最蓝、最清澈的天空，他和一群大雁在上面飞翔，风吹过他流线型的身体，他终于知道——云，是白色的了！ 　
　　　尽管他们每天都见面，但是相处的时间不多，只在午后的一两个小时。看完了雏菊，拉完了琴，聊一会天，羽雁便回去了。蓝云很想让她多留一会，因为羽雁一走他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但也不好勉强。他总觉得一定有什么东西是他不知道的，但他不愿去多想。他觉得羽雁的出现本来就是一个美丽的谜，她似乎应当是神秘的，如同一朵雏菊的香馥本就应该是淡淡的，飘来飘去，亦远亦近。 　
　　　“羽雁，你不上学么？”蓝云无意之中就抛出了这么一个现实的问题——羽雁这样年纪的女孩应该是要上学的，就像他自己本应该在学校里一样。 　
　　　“我……”她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一大跳，还好，事实上，她对所有种种可能的提问都做了准备了，她知道，总有一天，蓝云会问的。“我本来是在城里读书的，今年暮春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就休学了，一直在家里恢复身体。”她尽量使自己的话说得顺畅，眼睛却忽闪忽闪地飘个不停。见蓝云没什么反应，便又赶紧很高兴似的补充道：“我觉得在这里挺好，比在学校里棒多了！我可不能在那儿天天看雏菊、拉小提琴。什么时候回去上学还说不定呢，也许就不会再去了吧。”她越说到最后，声音越低，像在一个胀得鼓鼓的气球上刺了个孔，一点点地泄气。她的脸已经涨得通红——他可千万别再问出什么问题来呀。 　
　　　蓝云没怎么注意，只是随便答应了一句，心里想道，大概正是这样她才不能总待外面吧。 　
　　　 　
　　　十一 　
　　　盛开的雏菊渐次爬上山坡，这个时候终于到来了。 　
　　　他们坐在山顶的草地上，在那里能将所有的景色尽收眼底。 　
　　　真是壮丽的风景！漫山遍野的雏菊顺着山势蔓延，它们密密匝匝地挤着挨着，欣欣然然地开放着，雪白的花瓣，金黄的花蕊，交织在视线里，层层叠叠，像是融化了的一大片混杂的颜料，渲染在山坡上。每一朵小花都抬着头，望着天空，像一个个灿烂的小太阳，充满活力。晚秋的风从远处吹来，它们柔韧的纤腰似要扑倒在地，却又坚毅地挺起，高傲地屹立——整个花海一下子舞动起来，掀起一层层的波涛。 　
　　　面对如此奔放的生命，闻着如此清冽的芬芳，他们都深深地陶醉了。蓝云忽然感慨道，即使是这么简单的生命也能在深秋里创造出属于自己的春天啊！在永远不乏生机的自然面前，他连虫豸都不如。 　
　　　“如果能够每天在雏菊花海里拉小提琴，那将是我最大的愿望。”羽雁激动地说道，眼里仿佛有一道彩虹，采集了飞鸟的花翎，散发出斑斓的光辉。她停了很久，躺下身来问蓝云，“你的梦想就是飞吗？” 　
　　　“嗯。”他点了点头，身子落在草地上，将手臂枕在后脑勺下，望着头顶碧蓝的天空，心驰神往。他决定要有个人知道他的故事了。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特别向往蓝天，我想知道天上到底有什么，还有就是那个特别愚蠢的问题：云到底是不是蓝色的。”说到这里，他不禁自嘲地笑了一下，羽雁却觉得他很有想象力。 　
　　　“我好羡慕那些鸟儿，它们会飞，它们就可以知道答案，却无法告诉我。在天上飞的感觉一定很棒，有时候我真恨自己不是一只鸟。后来我终于知道人也是可以飞的，因为我们发明了飞机。我忘了当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有多高兴，反正从此以后我就有了成为一名飞行员的梦想。那时在乡下爷爷家，我总是整天整天地躺在田里，找那些在云边上缓缓移动的飞机，我多么希望有一天会有一架落在我身旁，然后带着我到天上去飞一圈。这种想法固然幼稚，我却觉得很美好。”他停住了，仿佛又回到了记忆里最纯真的年代。羽雁也望着天空，静静地等他继续讲下去。 　
　　　“到了上学的年龄，我就被父母接回城里了。小学的第一堂课，老师告诉我们要树立远大的理想。我说我要当飞行员，另一个孩子也说了，说完了还自豪地向我笑了笑。那是个意味深长的笑，因为它象征着一种缘分——他叫白天。”羽雁惊愕地看了蓝云一眼，这无疑给原本平淡的故事增添了一抹神秘的色彩。蓝云没有注意到她，自顾自地说下去。 　
　　　“就这样，我和白天成了好朋友，我们的名字就似乎应该注定我们——永远不分开。于是，从小学到高中，我和他做了十二年的同桌——不对，最后两个月不是。”他平静地叙述着，话语间没有跌宕，却透着微茫的悲伤。 　
　　　“‘梦想是用来追逐的。’他说这是他的信条，我也一直将其奉为圭臬，谁让我叫蓝云，谁让我有一样的梦想呢。于是我们一起追梦。我们一起去航天博物馆，一起看图册，又一起爱上航天模型。他还组织了一个社团，于是就有了一群喜欢飞行的人。可是一个人的梦似乎总是不能持久，一年一年，社团里的成员进进出出，只有我和白天一直没变。” 　
　　　羽雁专心地听着，他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像一朵一朵雏菊花开，绽放在眼前——能有这样一个朋友一定是件幸福的事情，她想着。 　
　　　“后来——他死了。”短短的三个字，却长得要用一个世纪才能说完。每一个字都像烧红了的铁片揿在他心上，当终于说完的时候，他听见身体里传来了碉堡轰然倒塌的声音。他感觉到潮汛的来临了，他要在破堤之前把最后的一句说完——以后就没有这样的勇气了——“在高考前两个月，他自杀了。”泪水在一瞬间冲出眼眶，映照着湖水一样深邃的颜色，划过它年轻的面颊，试图刻下离落的痕迹，却只能无力地滴下，濡湿了一片衣领，模糊了一整段华丽丽的青春。 　
　　　 　
　　　十二 　
　　　风一天天凛冽起来，有了点砭骨的寒冷；太阳一天天南移，日光愈加暗淡缥缈。早晨的窗户上开始结出冰花，很小却很精致，玲珑又剔透。山坡上的雏菊经历了一季盛世，渐渐凋零，将春天埋在土里，等待来年的繁华。 　
　　　蓝云的病已经好很多了，现在能和院里的许多人聊上几句了。羽雁不在的时候，他会一个人到外面去散步，或是到图书室里看书，或是借唱片到房间里，一个人慢慢地听。不过这样的日子不多了，他马上就要走了，要去乡下爷爷家住一阵子——爷爷很想念他。 　
　　　羽雁笑着为他送行，可是车刚拐出院门，泪水便冲出封锁不住的眼眶，肆意横流。 　
　　　他们约好了互相通信，每天都写。 　
　　　爷爷家门前的雏菊早就没有了，建起了新的房子。他抬头看天，灰白的，脆薄的，沉寂的，只有喧闹的麻雀偶尔掠过。乡下的生活已经没有记忆里那么恬静了，到处弥漫着城市的烟火。他有点儿难过。 　
　　　羽雁在信中写着：“生活总是充满着无法预知的变化，这些变化有好也有坏。不管怎样，只要你接受了，适应了，它们就不能再改变什么了。” 　
　　　这样的变化真的来了。 　
　　　有一天，羽雁的信没有到达。 　
　　　那真是灰暗的一天，平日里邮差送信的时间已经过了很久，可是今天还没有来。他不由得要胡思乱想了：是信件丢失了吗？或是邮差在路上遇到了什么意外？这样还好，可如果是羽雁没写……她为什么突然不写了呢？是生病了吗？病得很严重吗？蓝云觉得好乱好乱，种种猜想像一个个气泡从水里冒出，又“啪”地破掉，最终什么也没留下，却什么也都还在。地平线开始倾斜，天空变得晕眩，北风凄厉地号叫着，一切都是那么躁动不安——脑海里混沌一片。那一晚，他失眠了。 　
　　　还好，第二天的信终于来了——一样的信笺，却不是羽雁的字体。她说她得了重感冒，昏睡了一天，所以很抱歉没来得及写信。尽管今天已经退烧了，但还是不能坐起来写信，所以这封信是她口述，由妈妈笔录的。看了信后，蓝天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些了，又赶紧写了回信。 　
　　　过了两天，羽雁就亲自写信来了。 　
　　　 　
　　　十三 　
　　　日子按着自己的节奏在上空安静地盘旋着，大雪掩埋了一个冬季。河边的芦苇在刚刚湿润起来的泥地里抽出嫩绿的芽儿——春天的步子悄无声息地踱来。 　
　　　蓝云又要回到疗养院了。他要再观察几个星期，如果情况好的话就可以出院了。其实，他真希望自己的病永远都不要治好——离开似乎就意味着与羽雁的永别。 　
　　　门房将院门打开，蓝云迫不及待地跳下车——羽雁一定在等他！可是他往四周一看，竟连她的影儿都没发现。他原本欢快的面孔顿时阴郁下来，眼睛无神地转动——怎么会这样呢？一瞬间一个恐怖的念头在脑中闪过，他像知道了什么似的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盯着门房——羽雁的爸爸——他的眼圈红红的。 　
　　　“跟我来。”他低低地说道，眼睛只往蓝云那边飘了一下，好像连正眼瞧他的勇气都没有，便将步子挪开了。 　
　　　蓝云只好怔怔地跟在他身后，带着满腹最坏的猜想——胸口被什么东西狠狠地轧压着，悲伤如流水般漫开，一泉一泉不停地在心坎里积蓄。 　
　　　羽雁的爸爸带着他走上院后的山坡。早春的风挟着未褪的寒意，依旧料峭。往昔满山的雏菊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茎秆直直地刺向苍穹，光景一片萧索。 　
　　　爸爸的脚步终于在山顶停下，眼前是羽雁的墓冢——石碑、黑字、照片、雏菊，刹那间在蓝云眼里变成黑白的底片。他无限放大的瞳仁里闪烁出微微漾起的泪花，腿一软，便无助地扑倒在地上。那一刻，他的心仿佛被抽成了真空，伴随着琴弦断裂的声音刺痛耳膜，一下子丧失了所有坚强的理由，泪水夺眶而出。 　
　　　怎么可能呢？我走的时候她还笑着向我挥手，她说好“春天再见”的。她每天都给我写信，我每天都读着她温暖的文字，怎么可能骤然地从人间蒸发了呢？难道一场感冒就能夺去她的生命吗？不可能的！这不是真的，绝对不是！一定是一个骗局，她在跟我开玩笑，不是吗？ 　
　　　他仿佛终于在挣扎中抓住了黑暗里的一丝光线，抬起湿漉漉的脸庞，用婆娑的泪眼搜寻她爸爸模糊的面孔，企图从中找到什么。然而，也只有同样涟涟的泪水盛在细细密密的皱纹里。他拿出一个信封，颤抖着手递给蓝云，强忍着呜咽声说道：“孩子，这是羽雁让我交给你的。她让你不要……太……太伤心。” 　
　　　她真的死了。她没有骗我吗？心里最后一豆火光也被无情地吹灭了。他沉吟地接过了信。 　
　　　“蓝云，当你看到信的时候，我已经在另一个世界了。 　
　　　但是，我没有死，消失的只是我的肉体，真正的我已经飞上了天空。我是多么喜欢你那个关于‘飞’的梦想啊，你看，我已经帮你实现了。擦干眼泪，别哭了，你应该为我高兴才是啊。 　
　　　蓝云，对不起，我骗了你，我有好多好多的事情都瞒着你。你要先答应原谅我哦，不然我是不说的。 　
　　　我现在的爸爸其实不是我的亲生父亲，而是舅舅。你一定很吃惊吧，听我慢慢跟你说。我的亲生父亲是现在疗养院的院长，母亲是曾经住在这里的病人。那时候父亲是母亲的主治医生，然后他们相爱了，那是段很浪漫的恋情，唯一不足的是——父亲是有家室的。可这又算得了什么，热恋中的母亲根本不在乎，直到后来有了我。 　
　　　他不是一个敢作敢当的男人，他害怕了——这会影响他的声誉，他的前途。他不想要我，但母亲还是固执地生下了我——她不舍得丢下我这块肉，然后难产死去。他不愿对母亲负责，对我负责，更何况我遗传了母亲的偏执型精神分裂症。呵，我又一次使你吃惊了吧——我不是去年春天生的病，而是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有了的。然后他给了舅舅一大笔钱，就把我扔给他们抚养了。为了方便治疗我的病，舅舅就在这里做了门房。 　
　　　后来我喜欢上了小提琴，舅舅就给我请了家庭教师。我从没上过学校，你知道舅妈是小学老师，我从她那儿学得了一点基本知识，就全靠自己看书了。 　
　　　舅舅没有孩子，我这一生便只有两个朋友。第一个是七岁时和我一起学琴的女孩——也是院里的病人，她伴我度过了快乐的童年。四年后父母带她到国外治疗，从此杳无音信——听说好像是他们搭乘的飞机发生空难了。反正从那以后我就是一个人了。直到遇见你。我很高兴生命中最后的时光里能有你，和你在一块的时候，连空气也变得甜蜜，那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能帮助你走出困境是我最快乐的事情。我好羡慕你有白天这样的朋友，尽管他不在了，但我相信他追梦的精神是永远存在的。为了他，为了你们共同的天空，你也要坚强地，执着地，去完成你们未能共同实现的梦想。答应我。 　
　　　好了，现在我该告诉你我是怎么离开的了。我说过我有先天性的精神分裂症，并且是间歇发作的。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很短暂，你看到我的时候我就和正常人一样。十七年来，我的病从没有在午后发作过，所以他们会放心地让我一个人出去。当然我也不敢在外面多待，一旦发起病来，那是件危险的事情。可是三天前的午后，我却出现了幻觉，从五楼摔了下来。 　
　　　妈妈尖叫着跑到我身边的时候，我还有知觉，我记得今天还没给你写信，就嘱咐她代我写一封，然后便疼得昏了过去。醒来时，我躺在医院里，身上插满了大大小小的管子。第一天我动手术，妈妈担心害怕得忘了写给你，但是后面两天她写了——那两封信根本不是我口述的，纯粹是她编出来的，之后你收到的所有的信都是——我不能一直感冒——所有那些信是她模仿我的笔迹写的。而我，只有用全部的力气来写你读的这一封，不是写，是说。 　
　　　我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你千万不要悲伤，或许我的到来本就是一个错误。我就像一朵雏菊，只能在萧瑟的秋风中迎来短暂的春季，我的宿命必将是凋零。但我不后悔，我起码拥有过，享受过生命的喜悦，品尝过生活的滋味。对于过去我已经无法改变，也许下一秒就会步入死亡，我不敢说未来有着怎样的轮廓，于是，我只能选择活在当下。但是，你不一样。尽管我们的人生都是一个圈，走得再久再远总要回到起点，而你能看到的风景却远比我的绚丽。你有如酒的青春，你有发酵着的生命，你依然是一张空空的白纸，等待着被世界描绘。我也不因此而抱怨，‘死不是生的对立，而是它的一部分。’我应该庆幸我的生命终止在一个女孩最美丽的年龄里，这样我将永远都是十七岁。我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活到大雁归来的时候，如果你看到它们，一定要记得代我问好。 　
　　　哦，还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情——雏菊又叫幸福花，花语是永远的快乐。 　
　　　我有一盒雏菊的种子，算是送给你的礼物，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像我一样开一个小花圃——不过那要等到秋始夏余了。希望它们能够帮助你飞出心灵的囚笼，鼓励你面对现实的阴霾，看到你翱翔在天际，给你带来幸福。永远的朋友：羽雁” 　
　　　看完信，蓝云早已泣不成声，冰凉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信笺上，湿润了那一片张扬的蓝雏菊。 　
　　　 　
　　　十四 　
　　　一个月后，蓝云彻底康复了，他要走了，即将去往另一个城市开始新的学习。走出院门的时候，他抬头看天——一群大雁排着整齐的列队，优雅地从南方飞来。他心里突然萌出了一个美丽的愿望——就是有一天能够一个人在天上开着飞机，然后在某个角落碰见羽雁，送她一束自己种的雏菊，再看她粲然的笑容，像两朵花蕾落在嘴角。 　
　　　 　
　　　雁群 在蓝色的湖水下翩跹 　
　　　涟漪 一圈一圈 漾起曾经的遇见 　
　　　河畔的水草 纠缠着不舍的思绪 记忆 挥之不去 　
　　　晴空飘下咸涩的雨 湿透了 未来的或许 　
　　　 　
　　　夜里悄悄滴落的星子 在耳边响起 琴音 　
　　　用金色的羽翼 细细编织 生命的淋漓 　
　　　请允许我倾听 你弦里的柔情 　
　　　用破碎的字体 抒写 心中的点滴 　
　　　 　
　　　飞鸟 衔一喙蔚蓝 便再也不惧离散 　
　　　雏菊 用不朽的笑颜 谱写秋天的预言 　
　　　请允许我歌唱 用全部的力量 　
　　　让满天星光 璀璨 你的胸膛 　
　　　 　
　　　爷爷家门前的田上 蓄满了尖利的麦芒 　
　　　蒲公英独自飘摇 彷徨 没有方向 　
　　　冰冷的泥土 因你而芬芳 　
　　　有好听的声响 是你的鲜血流淌 不述离殇 　
　　　 　
　　　春天 在雪地里萌芽 香馥 在寂寞间迸发 　
　　　不忘你迷离的面颊 还有 溶解在空气里的话 　
　　　请允许我采一片翎羽 装进行囊 　
　　　用你的鲜妍 坚定 赐予我的信念 　
　　　原谅 原谅 飞翔 远方 　
　　　陌上花开 听一路 雁语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