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草儿,你怎么了?摔到了吗?”绝望中,耳边忽然听见了殷切的话语——那样明快无忧的语气,内底里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幸福——是阿绣,那个幸福的阿绣。 将要成为二少奶奶的阿绣。将来要成为鼎剑阁女主人的阿绣。 她刚从兰剑室出来,看见好友正从地上站起,不由得关切的跑了过来,扶着她,进自己的房间休息。装饰的华丽非凡的房间,贴着喜字,描龙纹凤。 今夜要出嫁的新娘。幸福的女子。 “我去给你找点跌打药……”支开了喜娘,阿绣自顾自的和好友无拘无束的说笑,转过了头去——今夜,二公子要成亲了,而少主却要死吗?! 不知为何,眼睛游移着,最后竟然落在壁上那把熟悉的冰雪切上——“草儿你看看,这个药行不——”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子,高高兴兴的拿着翻出来的药瓶回头,耳边却听见“铮”的一声清音,那把截冰断雪的利剑已经架在了她颈上! “草儿你做什么?你疯了吗?!”被好友眼睛里奇异的光芒吓住,新娘颤声问。 “不要乱动,不要乱动!不然我杀了你!阿绣。”幽草的脸,苍白如死,眼睛里有类似于疯狂的光芒,声音颤抖着,手也微微发抖,利刃再阿绣雪白的脖子上蹭出一道血痕来。 喜娘们闻声进来,看见这一幕,无不惊声尖叫。 拉着阿绣,幽草退到了墙角,冷静之极的道:“去和老爷说,要他立刻带我去放少主出来!——不然我杀了二少奶奶!快去!” 平静的鼎剑阁里陡然沸腾了起来,大批的家臣和下属,仿佛从不知哪里的地下冒出一般,匆匆而来,布满了充满喜庆气氛的阁内。连诸位从中原各地赶来“天!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你知道那个叫幽草的丫鬟吧?对对,就是服侍疯了的大公子的——据说,她今天忽然也发疯了,劫持了二少奶奶!” “老天……阿绣,本来还是她的手帕交啊!” “所以说,她是疯了。” “是啊……我看八成是她本来跟着大少爷,就是窥探鼎剑阁女主人的位置——现在大少爷疯了她如意算盘落了空,才丧心病狂的嫉妒起要出阁的阿绣!” “就是就是!昔日的朋友忽然成了少奶奶,她自己还是个丫头,那还不气死她了。” “唉唉……说起来,以前那个丫头,还是个安静乖巧的人呢。” “看来,是跟了大公子那么久,她也疯了。” 几个阁里的侍女,慌乱的聚在一起,在变乱来临的时候,仍然不忘在一起嚼舌根。 “快,阁主吩咐,将邀月楼包围起来!不要让那两个人逃出去了!” 忽然,又有一群鼎剑阁下属的江湖人士冲了过来,侍女们连忙退避,看着那些杀气腾腾的武林人马冲了过去,犹自心惊——“哎呀,老阁主还是放了大公子出来了?” “那当然了……毕竟二少奶奶在人家手里啊!今天又是成亲的日子,在天下英雄面前,老爷如果不顾儿媳妇死活,那也说不过去。先把人换回来再说别的啊。” “而且,就算放他出来了,阁里那么多人,又来了这么多武林高手,难道还拦不住一个疯了的大公子?” “邀月楼……邀月楼。他还真是会挑地方阿——那里的底楼,供奉着谢家祖宗的牌位吧?这一来,老爷又要投鼠忌器了。” “所以说,疯子也有疯子的聪明呢。” “唰!” 凛冽的剑气逼得所有人都不禁倒退了半步! 雪亮的剑光一闪,地上的青石被一剑划为两半——“敢越此线一步者死!” 面对着熊熊的火把和大群的武林人,白衣披发的年轻公子,恍如妖鬼一般的提剑而立,目光烈烈如火,然而表情冷漠如冰,看的所有人都不禁心中一冷。 脚步,是不知不觉停住的,在那条线凄厉的弧线面前。 面对着传说中的剑妖公子,鼎剑阁少主,即使是武林成名人物,每个人都迟疑了——生怕这一步跨过,便是生死殊途! 而白衣的谢家大公子少渊,就这样冷冷看了众人,看了父亲一眼,对身边青衣的侍女道:“幽草,我们进去。” “阁主,怎么办?”琴剑两位护法,有些为难的看着主人。 看了看周围的人,谢青云的脸上有痛心疾首的表情,摇头,叹息:“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啊!——渊儿一发疯,会变成这样。本来今天是卿儿的大好日子,结果……” 他重重叹息,最后抱歉似的对众人道:“大家也不用担心,这件事是谢家的事,老夫自然会处理好……唉唉。只是,渊儿武功太高,如果生擒,恐怕几乎反而要被他所杀。——如果情况危机,少不得,老夫是要大义灭亲了。” “谢阁主说得对,壮士断腕,只是痛在一时。如果将来令公子又逃到江湖上,不知道会滥杀多少无辜!我家天岚也不是泛泛之辈,依然不是这个疯子的对手,其他可想!” 大声赞同的,是洛阳方家的老夫人。 两位武林首领人物已经点头,周围应和的人便多了起来,一时间,大部分人已经达成了一个共识:即哪怕杀掉谢家少主,也不让这个疯子逃脱! “各位,这个邀月楼里没有食物饮水,我看他有伤在身,也坚持不了多久——我们不如避其锋芒,将其困在里面几日,待他病弱之际再一举攻入,如何?” 虽然里面是自己的儿子,作为“父亲”的计算,却一样冷酷无情。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在人群后面,忽然有佛号低低传来。 “少林空性大师?”陡然间,一直镇定的鼎剑阁主人,脸色也变了。 邀月楼的第四层。 也许怕外面的人知道里面的动静,他没有点灯。 黑暗里,幽草侍立在一边,听到沉香木浴桶中时断时续的水声。 少主是个有洁癖的人……在这样大敌环顾的险恶中,首先想到的,还是沐浴更衣。 今天是元宵节,满月如镜,光华灿烂。 天上的光辉映着地上的灯光。 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人约黄昏。在两条街以外的集市上,人山人海,正兴高采烈地观赏着花灯,燃放着焰火。 。 “幽草。” 在她出神地看着窗外的时候,忽然听见“哗啦”的水声,似乎是少主已经沐浴完毕,从水中站起,唤她。她连忙抖开寝衣,从背后给他披上。 他的肌肤潮湿而冰冷,肩背处,因为被穿过铁链的缘故,溃烂的不成样子,触目惊心。她咬了咬牙,撕下衣襟,为他包扎肩上的伤。 “真是没想到……你也会做这么疯的事情。” 站在黑暗里的人,忽然低低笑了,说,声音里带着微微的暖意和奇异的笑意,忽然,有些落寞的说,“其实,你大可不必管我的。没人当你是疯子。” “少主,不要这样说——是我害了你。”替他从肩头披上衣服,她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黑暗中,那个人猛然回身,用力抱住了她。 他的怀抱冰冷而潮湿,然而,仿佛却是一个让人坠落其中就不愿意醒来的噩梦。 “不要叫我少主!叫我少渊!” 耳边,听见他说。 她全身都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是梦还是真,许久,才轻轻应了一声:“少……少渊?” “幽草。”那个声音微笑着,抱紧了她,低下头,埋首于她发间,闻着隐约的白梅香气,许久许久,轻轻道:“如今,在这个世上,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了——别的人,他们都是想把我们逼疯!他们才是一群疯子!” 她忽然微微笑了,带着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欣悦,伸出手,抱住了这个黑暗中的影子和声音——既然如此,那么,就一起在黑夜里沉沦吧。 黑夜里,邀月楼的角落里,那个恍惚浮现的白衣女孩又对着她笑,她却第一次对着那个小女孩笑了:姐姐,原谅我爱上了这个人…… 她想要微笑,然而,心口忽然有撕裂般的剧痛!在没有反应过来以前,她已经叫出了声,捂住心口在他怀里弯下了腰。 忽然记起了什么,幽草的脸色忽然雪白。 “你怎么了?”抱住她,他急切的问。 她无语。 “哈哈……渊儿,有听过‘紫心蛊’吗?”楼下,那个慈爱的长者声音缓缓传来,一字一字,清晰入耳,“你如过不想身边这个丫头死的话,就给我放下剑,乖乖回到雪狱里去!” “不然,我会让你亲眼看着她死的有多惨!” 幽草觉得抱着她的那双手忽然僵硬,她连忙抬头,努力微笑:“不要相信那个老狐狸的话!……哪里有什么紫心蛊,完全是捏造来骗你的。少渊,不要上他的当!” “如果再被关到那里去你会死的!——你也知道那老家伙,有多狡猾。” “是吗?……”有些迟疑的,他皱了皱眉,看向她。 她看着他苍白清俊的脸,微微皱着的眉头,忽然忍不住抬手,轻轻展开他眉间的皱痕,叹气:“不要总是皱眉头,要多笑笑才是……你看,皱痕都那么深了。”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那样的话,所以,那一刹间,他居然楞在了那里。 “来,我们出去看烟花吧!”看着他发怔,幽草忽然笑了起来,拉住他的手,走了出去,到外面的廊上。她的手冰冷,冷的和他一样。
不远处的集市,游人如织,喧闹声盈耳,红男绿女,双双对对。 那些摆在街市当中的烟花一个个爆开。人群在焰火周围形成一个包围圈,一个个抬头仰望着辉煌灿烂的夜空,爆发出阵阵快乐的欢呼。 “你看你看!”仿佛受了感染,青衣女孩突然欢跃的叫了起来,扬起头,故意不去看楼下包围的铁桶也似的武林人士,拉起他的手看向天上。 邀月楼离烟火很近,仰头看时,这些美丽的花朵从天空的某一点散开,朝他们笼罩下来,就像是一场奇异的流星雨。 焰火在他们身边爆炸,伴随着从天空飘落下来的灰烬,像一片片飘忽的雪花。 雪是死去的雨,而这灰烬……则是烟花的尸体吧? “抱紧我,少渊。”在缤纷的光与影中,她忽然颤抖着将身子偎进了他怀里,彷佛怕冷似的央求。他心下一颤,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忽然,低头吻住了她冰冷的唇。 楼下,监视着的人中一阵不安。 “真的是疯了。”谢青云铁青着脸,再次摧动了蛊虫。 然而,高楼上的一对恋人并无反应。青衣女子的脸上,一直是幸福而醉人的微笑。 许久许久,他们才恋恋不舍的分开,喘息着,看着对方,发现彼此身上、头上落满了片片灰烬。幽草伸手拂去他白衣上的灰烬,看着它化为簌簌的细屑,从手指间落下。 万人仰望时刻的满天绚烂,而转瞬掬捧时却是空无一物。 不再去想下一个瞬间会怎样,蓦然,她对他笑了。 “少渊……好冷。你替我去找件衣服。”她咬紧了咀唇,又哆嗦了一下,哀求似的看他。他抚摩了一下她漆黑的发丝,放下手中的剑,回身从走进房间。 忽然,直觉到什么似的,他蓦然回头——余光里,只看见雪亮的剑光一闪,鲜血从青衣上飞溅开来! “幽草!幽草!”近乎于疯狂的,他回身扑了过去,然而,只听见“叮”的一声,冰雪切掉落在楼面上,一袭青衣轻飘飘的,从高楼上坠了下去。 风中的青色衣裾,宛如一个坠落在深渊里的迷梦,永不再醒。 天空中,正有一个烟花绽放开来,五彩缤纷的,映的天空一片绚烂。 他的手只抓住了空气。 “少渊,我要去姐姐那里了……” “这个世上,以后再也不会有什么,能够困住你。” “幽草!幽草!” 楼下围观的人群中,穿着嫁衣的女子惊呼了起来,泪流满面——她身边的新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制止住她要冲过去的企图。 “阁主……她死了。”左琴护法看着跌落到地面的女子尸体,低声回复,声音里,忽然有压抑不住的恐惧和颤抖,“阁主——她,她死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风中,忽然有人叹息。 所有人,看着由半空坠落的女子,心里都有忽然莫名而来的寒意! “哈哈哈哈哈哈!” 高楼上,陡然爆发出了骇人的大笑!那样凄厉而疯狂的笑声,竟似九冥传来。 “疯子!一群疯子!……哈哈哈哈,天下人负我,我杀天下人!” 如果还有一个人相信我,那么我就不会疯……绚烂的烟花从天空四散而落,众人仰头观望时,忽然看见那一朵美丽的花里,有最灿烂的光芒闪现——一瞬间,漫天的烟花都为之黯然! “举世皆浊我独清,举世皆醉我独醒!哈哈哈哈!” 剑光横空而气的时候,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凌厉之极的杀气,然而,那样夺目绚丽的剑光,居然让所有人在片刻之间都神为之一夺! 白衣披发的瘦削年轻人,从高楼上一掠而下,仰头大笑,高歌而行,在他的眼睛里,没有愤怒,也没有喜悦,而完完全全只是——疯狂! 在落到地上时,如同鬼魅般的,他伸足在琴剑两位失神的鼎剑阁护法头上一点,只听“嗑啦嗑啦”两声脆响,头颅在脚下裂开,竟被活生生踩的陷进了双肩中! 周围的人,一时间竟惊得鸦雀无声。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清亮而凄厉的歌声,恍如银河天流,划落人间。在狂歌长笑中,雪亮的剑光如同风一般,直刺人群中的鼎剑阁主谢青云! “疯了……他,他真的疯了。”苍白着脸,鼎剑阁主喃喃自语。 看着如闪电般逼近的人,他一时间竟然被对方的斗气和杀气完全压住,捏了剑诀,却居然来不及拔剑! “爹!” 在这一瞬间,二公子忽然扑了上去,挡在了父亲面前,嘶声大呼:“大哥,你住手!” “哈哈哈哈……”御剑凌空的白衣公子仰头大笑,剑光如同流星般一掠而过,穿过少卿的胸口,刺入了后面谢青云的身上! 那一剑之力连杀两人后仍是不竭,竟然逼得两人的身体往后急飞,重重撞上了邀月楼下的照壁,“夺”的一声,牢牢凌空钉在了上面! “大……哥?” 剑上,少卿的身体抽搐了一下,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轻声问:“你……难道真的疯了?”他的眼睛里,忽然有些微的安然,又有些微的悲伤。 “他疯了!他真的疯了!大家快把他杀了!” 后面,还在挣扎的鼎剑阁主,忽然心胆俱裂的大喊,拼命当空舞动着手脚,形态可怖。 “哈哈哈哈!杀了……都杀了!”看着被刺穿在剑上的父亲和弟弟,剑妖公子忽然大笑起来,诡异而疯狂,忽然,抽剑,让两个人跌落在地上,大笑着,长吟:“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长笑中,回手一剑,削掉了谢青云的半边头颅! 然后,他挥剑,杀向了周围的武林人士,一时间,血色如同烟花一般,在地面上四处散开,美丽如雾。那一刹间,即使是天上的烟花,都因为地面上血花的魅惑而惊心失色。 “施主住手……” 在冰雪切一次次挥落时,剑妖公子忽然顿了一下。 血红色的眸子里,映照出了一个站出来,挡在所有人面前的灰衣老僧。 “快乐痛苦皆无住,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昨日种种宛如昨日死,施主切不可执着于杀戮,以免堕入修罗道中。” 他却只是大笑,手中的长剑,风一般的刺向合十而立的老僧。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 ACT-11-梵音 仿佛一夜之间,武林整个天翻地覆。 鼎剑阁谢家整个垮了,老阁主被杀,二公子重伤致残,而传说中疯癫的大公子,却被少林空性大师带上了嵩山。 后来,又有人出来辟谣,说:那个剑妖公子,的确没有疯,而是被谢青云下了血毒做成了药人,而他本人,根本不是谢家的亲骨肉……谢老阁主的用心之毒,可以想见。 说话的,是武林第一神医秋水天,他是受空性大师所托,对谢少渊的病下了诊断。 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于是,整个武林就有些叹息。说,谢青云那个老狐狸,真的不是东西。 其中,说得最咬牙切齿的,却是洛阳方家的老夫人。 然,那个以前被众口诬陷为疯子的剑妖公子,却真正的疯了——那一夜以后,他就彻彻底底的发狂了。不认识任何人也不和任何人说话,只是每天的喃喃自语。 还好,空性大师每日的以佛经梵唱去除他内心的杀气,又请求少林方丈空闻,用佛门无上的心法易筋经,一寸寸的拔出他体内的血毒。 于是,每月必杀人的剑妖,终于渐渐不再嗜血如狂。 然而,他却长久的沉默下去。 一年以后。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你看,他每天都坐在那个塔上发呆呢。” 刚刚下了场雪,起来扫雪的小沙弥中,有一个偶尔抬头,看见了西边嵩岳寺塔第十层上,那个默默静坐的白衣人影。 “据师兄他们私下说,这个人,就是当年江湖中第一的剑妖公子!”旁边的沙弥接道。 “啊?就是那个师祖带回来的疯子?”扫帚一顿,在雪上扫出丝丝缕缕,小沙弥惊问。 “是啊……” “真是看不出……平日是个很安静的人啊,就是一个人自言自语,看上去也不像疯子。”有些惋惜的,拿扫帚小沙弥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净心,净明!开饭了,快去啊……”廊下,有匆匆走过的师兄招呼。 于是,连忙扔了扫帚,两个小沙弥忙忙的跑上去,加入了队伍,一边走,一边问:“今晚开斋,有什么好吃的没?” 另一个师兄眉花眼笑:“有有有!今天,鼎剑阁谢家的主人和少奶奶来寺里烧香还愿,还带了不少素食汤团布施大家呢。” “鼎剑阁?……那不是这个寺里的疯子的家人吗?” “嘘……小声点,据说,也不是亲骨肉兄弟呢。”旁边,有人窃窃私语。 “汤团……今日,是元宵了呢。”若有所思的,小沙弥抬头,看着暗下来的天空。 “是啊,等一会,还可以爬到山顶上去看烟花!”同门的声音,无比雀跃。 毕竟,虽然是佛门子弟,却还是孩子而已。 “谢施主,令弟和弟媳,都在寺里,想见你一面。” 高塔凌云,四面是飞鸟和山色,楼梯上,空性大师对塔心室里的白衣人合十,然而,仿佛没听见一般,那个白衣披发的年轻人,只是自顾自的低语,并不答话。眉头轻轻皱起,眉间的皱痕有如刀刻。 “独自面壁,俯视苍生,施主至今仍然是无法看破吗?魔障,魔障……阿弥陀佛。”空性长长叹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转身下楼。 下到山坡上,却看见一群小沙弥聚在山坡上,叫嚷着看烟花。空性不由笑了——毕竟是孩子,还对于这个尘世存在如此的好奇和热情。 忽然,天空一闪,明亮的火花从山下的人家里高高升起,从天空的某一点散开,朝他们笼罩下来,宛如流星雨,缤纷而落。 “哇!哇!”那一群小和尚叫了起来,拍手。 空性大师笑着,笑容里却有繁华看尽后的大彻大悟和寂静,他拂了拂衣襟,准备转头走开。忽然,看见一个小沙弥脸色有些异样的,仰看着他的身后某处。 “净心,有何事?”他温和的问。 那个小沙弥脸色苍白,颤声道:“师祖……师祖!那个人,那个塔上的人,他在做什么?” 空性蓦然回头,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十层高塔。 那里,冷月如镜,飞鸟盘旋,嵩岳寺塔孤单的矗立在漫天的缤纷烟花中,绚丽浮华的烟花映着古朴的佛塔,有如幻境——塔边的挑檐上,一个白衣长发的青年临风而立,看着天空伸出手来,似乎要接住天上掉下来的花朵,又似在拉住往天上逝去的某个人…… 他的剪影,在冷月古塔和漫天光影中,飘然出尘,如同天外飞仙。 “你看你,不要总是皱眉头呀,要多笑笑才是……你看,皱痕都那么深了。” 青衣的女子,微微笑着,从虚空里伸出手,轻轻抚着他的眉头,她的手,冰冷的如同天边的雪……然而,他却笑了,对着她,伸出手去。 “幽草。”他轻轻叫道。 “少渊,来,我们出去看烟花吧!”她笑着,拉住他的手。 “天!——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山坡上,那些小沙弥都惊呆了,脱口惊呼。 苍茫的月色中,漫天的烟花绚烂,那一袭白衣蓦然坠落,如同一只渡尽寒塘的冷鹤,瞬间划过茫茫的夜空。然后,天际仍然空寂无边,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阿弥陀佛……” 对着坠落过后的夜空合十深深一礼,空性大师轻声念起了往生咒。 夜幕下,唯有皓月无声,冷彻千古。 那漫天烟花,竟似不知道人世疾苦,仍然做尽了妍态浮光,散做漫天星辰而落。 空性大师伸手拂去僧衣上的灰烬,看着它在手指间化为细屑。 那是死去的烟花。 万人仰望时刻的满天绚烂,而转瞬掬捧时却是空无一物——这一切,留下的,终究只是幻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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